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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半 夏

失樂園 by 渡邊淳壹

2018-12-26 20:24

1.逃離東京
七月的第二個禮拜,久木休了兩天假去輕井澤。
梅雨季節尚未結束但已近尾聲,正是多雷雨暴雨的時節。
難得要去輕井澤,原想等梅雨結束後再去,但七月中旬以後會議不斷, 不好休假。加上連日陰雨綿綿,整天窩在澀谷那洞穴般的房間裏,更是悶 得想早點出去透透氣。
另外還有凜子那句“雨中的輕井澤也很美”也引起了他的興趣。
的確,梅雨時節的輕井澤,樹木飽吸水分,綠意更濃,距離暑假也還 有壹段時間,遊人較少。這時候來個連周末在內的四天三夜之遊,想必身 心皆被洗滌得煥然壹新。
老實說,這壹陣子久木和凜子在精神上都有些消沈。
久木這邊,是女兒知佳說他“不能老是這麽拖拖拉拉的,還是快點離 婚吧”,這句話對他沖擊很大。
其實用不著女兒開口,久木現在也無意回到太太身邊,但也不想主動 在離婚證書上簽字。壹方面是出於婚姻生活持續多年的人才能了解的迷惘, 再者也是太太後來沒有再提離婚證書的事。可站在女兒的立場上看,父母 這種狀態反而令人焦躁不耐。
不可否認的,女兒也逼他離婚,使得他更疏遠家庭,更覺孤立。
另外,凜子最近也變得有點古怪,這跟她回了趟多日未歸的家有關。
輕井澤別墅的鑰匙放在家裏,凜子算準先生不在的時候回去拿,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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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發現家中有她不認識的女人出入。
她知道這事是在七月初的壹個下午。
凜子先生每天最晚也在早上八點出門,下午她回去時當然不在家,家 裏空無壹人。
凜子到二樓六貼大的那個房間,拿出放在抽屜裏的別墅鑰匙,正準備 回澀谷去,卻發現家中樣子有點感覺不自然。
先生雖然愛幹凈到近乎吹毛求疵的程度,但書房和客廳仍然顯得太過 幹凈。先生早上
必定要喝杯咖啡才出門,現在不但咖啡杯洗幹凈了,連廚房的抹布也 擰幹疊放得整整齊齊,用過的小盆也瀝幹水倒扣著,書桌上擺放的花瓶裏 甚至還插著壹朵院子裏開的繡球花。
剛開始凜子以為是清潔婦或是婆婆來幫忙打掃的房間,但她緊接著在 浴室裏發現了不曾見過的花色毛巾和紅柄牙刷。
是另外什麽女人來過?凜子壹想到這裏,便難以自處地火速逃離那裏。
“真討厭!”
凜子發出不像抱怨也不像嘆息的聲音,她也沒有生氣。實際上既然自 己已經離家出走,別的女人隨後住進去,她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這下可以扯平了。”
凜子雖然這麽說,但好像並沒有完全釋懷。
“他既然另外有喜歡的人,要是能快點跟我離婚就好了。”
如果真如凜子所推測的那樣,她先生既已和那女人來往,卻又不答應 離婚,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這樣壹來我對那邊都毫無留戀了!”凜子微微帶笑,但臉上有些許落 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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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以為天會放晴,但動身去輕井澤那天還在下雨。
氣象預報說梅雨鋒面停滯在太平洋南岸,加上受到北上到小笠原群島 附近的臺風影響,東海和關東壹帶有降大雨之虞。
在這種狀況下,兩人吃過晚餐,趕向輕井澤。
先是久木開著自己的車,但凜子比較熟悉輕井澤周邊的道路,到時再 換她開。
車子行經首都高速公路時相當壅塞,轉進關越高速公路後才行駛順暢。
雨勢不大不小, 看著雨刷不斷擺動的擋風玻璃, 久木突然覺得兩人 像是逃離東京似的。
“好像在哪部電影裏看過這個場面。”
“不會是警匪動作片吧!”
“不是殺人犯,而是相愛的兩個人逃出大都會,到陌生的城鎮去。”
久木說明後,凜子想了壹下說:
“不過我們或許和殺人犯差不多。”
“我們殺了誰?”
“我們雖然沒有殺人,卻讓很多人痛苦,像妳太太、女兒,還有周遭 的人……”
凜子終於提到久木的家人,這還是頭壹次。
“這麽說來,妳也……”
“不錯,我身邊的人也都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她難得這樣理智,久木反而想安慰她。
“喜歡壹個人是非常自私的,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很難在不傷害任何 人的情形下獲得幸福。”
“即便那樣還想要得到幸福時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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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就要看妳有沒有敢於傷害別人的勇氣。”
“妳有哦!”
久木輕輕點頭後,凜子望著雨滴不斷流散的擋風玻璃低聲說:
“愛壹個人真的是很可怕。”
是心緒倏地消沈下去了嗎?凜子不再說話。
夜行的車裏談話壹中斷,霎時覺得寂寞起來,久木按下錄音卡帶,慵 懶的曲調流瀉車中。
凜子聆聽半晌,像又想起什麽似的。
“可是,愛上喜歡的人是很自然的吧!”
“當然,怎麽可能愛上討厭的人呢。”
“可是壹旦結了婚,就不允許再去愛人,如果愛上丈夫以外的男人, 就被說成是偷人啦,不貞啦。”
凜子像傾吐平日的郁憤似的繼續說:
“當然原先是以為相愛才結婚的,現在不再愛了確實不對,但人總有 改變心境的時候吧。”
“的確,二十多歲時覺得很好的音樂和小說,到三四十歲時來看就覺 得無聊,甚至厭惡。二十多歲時覺得很好的對象,完全有可能隨著年齡增 長而看不順眼。”
“說音樂和小說變得無聊,別人也不會說妳閑話,可能還覺得妳有長 進,但為什麽對象換成人就不能說變得厭倦了呢?”
“誰叫結婚時要發誓此心不變、永遠對婚姻負責呢!但是如果真要覺得 勉強不來的話,那就老實認錯,看情況付贍養費離婚算了,沒別的法子。”
“我是想這麽做,可為什麽身邊的人還要罵我、欺負我呢?”
壹連串的問題使久木窮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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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男人和女人或是夫妻之間,不能只單純地因為喜歡或討厭就決 定壹切。”
“可是勉強和討厭的人在壹起,反而是欺騙對方、背叛對方吧!還是和 喜歡的人在壹起才對,可是這樣做,人家又說妳傷害別人,使別人痛苦。”
仿佛低吟似的卡帶旋律讓凜子心情更趨消沈。
車子從花園駛向玉縣北部,雨勢還無止意。
2.輕井澤別墅
久木像要打破車內有些沈悶的空氣,壹手握著方向盤,壹手摸著凜子 的手,凜子立刻回應地靠過來。
“妳喜歡我哪壹點?”
或許剛才壹直談著嚴酷的現實話題,此刻想說些甜言蜜語。
“全部都喜歡。”
“壹定有特別喜歡的吧!”
“很難壹句話說清楚。”
“說嘛!”
這問題實在有點麻煩,久木有些不懷好意地說:“看妳那麽拘謹,壹副 壹籌莫展的樣子,叫人擔心得無法忽視,可是接近以後……”
“怎麽樣?”
“居然是個花癡!”
凜子捶打久木膝蓋:“人家變成這個樣子還不是因為妳。”
“表面上多規矩,骨子裏就多放蕩。”
“妳就喜歡這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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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這壹點,妳整個人我都喜歡,妳總是那麽認真勤快,又出人意 料地大膽,但又愛哭,人很漂亮,卻總覺得不太平衡……”
“這是第壹次有人說我不平衡。”
“兩個人做了這種事,鐵定保持不了平衡。”
凜子手指按著擋風玻璃:“知道我喜歡妳哪壹點嗎?”
“有嗎?”
“也是不平衡這點。”
“是嗎?”
“第壹次見面開始就覺得妳不是普通人,心想大出版社的部長應該是 很正經體面的人,可是看起來沒什麽架子,而且講起妳編的書時像少年壹 樣認真,講完以後又突然說想和我約會,原以為妳很笨拙,卻突然來了個 主動出擊。”
“那是因為妳……”
“妳別打岔。”凜子把壹顆薄荷糖塞進久木口中:“其實我看錯妳了。”
“看錯?”
“壹開始以為妳是謙謹的紳士,沒想到壹大意就被妳帶進旅館了。”
和凜子首次發生關系,是在相識三個月之後,晚上在青山的餐廳吃完 飯後。
“那天吃飯時妳拿起鹽瓶, 打開蓋子, 把鹽灑得滿盤子都是, 看妳 那樣我就有些擔心,果然進了房間以後冷不防就偷襲人家。”
“別把我說得像個流氓似的。”
“對,妳是有像流氓的地方,瞬間就搶走了我,就此變成妳的俘虜, 再也逃不掉。”
“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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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會用毒品或什麽東西控制他的女人,妳雖然不用藥物,卻用性 愛把我五花大綁,簡直壞透了!”
這究竟該歡喜還是悲哀呢?
“流氓會哄騙女人幫他賺錢,可是我這個流氓就不壹樣,我是喜歡妳 而拼命去愛,舍不得放手,我不是用藥而是用愛拴住妳,使妳逃不了。”
“這才麻煩呢,藥物還有可能治療,愛情非但不能治,而且壹徑加深。”
久木愕然,心想哪有找這種借口的。凜子悄悄湊過臉來。
“雖然都是流氓,但妳是柔情流氓。”
車子繼續行駛在上信越公路上,快要接近碓冰峰了。
下個不停的雨小了些,不過開始起霧了,車前燈的光線顯得有些模糊。
道路彎曲上坡,久木默默地謹慎地開著車。
穿過幾個隧道,霧氣急速變淡,他們已經抵達輕井澤。看看表是十點, 離開東京時七點半,路上差不多整整花了兩個半小時。
距離暑假還有壹段時間,又是平常日子,路上很空,只有隨處可見的 自動銷售機的燈光在雨中寂寞地亮著。
凜子小時候就常來輕井澤,這壹帶路況很熟,在車站前換她駕駛。從 新道轉進萬平街,前進五六百公尺後右轉。這裏是輕井澤所謂的老別墅區, 在落葉松環繞中壹片靜寂。
“終於到啦!”
把車子停進櫟樹林前的停車場,下車壹看,眼前是座三角型屋頂的洋 樓,已經亮起了門燈,可能是凜子通知別墅管理人笠原今晚要來,他預先 幫忙打開的。
“是棟小巧整潔的房子吧。”
確如凜子所說,這棟別墅占地面積不大,但內進很深,四周圍都是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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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蔥蔥的樹木。
“這是二十年前蓋的,已經很舊了。”
“不過還是相當漂亮。”
晚上是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外墻用淺咖啡色磚砌的,壹進玄關裏面便 是彩色玻璃的裝飾窗。
“我爸說在輕井澤還是西洋式的房子好,所以就弄成了這樣。”凜子父 親是橫濱的進口商,這房子應該是依他所好而建。
壹進玄關便是鋪著純木地板的寬敞的客廳,稍顯橫長的房間左手有座 壁爐,圍繞壁爐放著半圈沙發和椅子,再往裏面是廚房以及旁邊的壹組橡 木餐桌椅,右邊角落則是個家庭式酒吧。
凜子繼續帶他參觀居室,玄關右邊是壹間和室和壹間有兩張床的西式 房間,樓上是有張大書桌的書房兼客房,和放著洋式衣櫥、雙人床的主臥 室。
“最近沒有人來,濕氣好重……”
凜子推開左右兩邊的窗戶,讓夜氣飄入屋內。
“妳母親不來?”
“媽媽有輕微的風濕,梅雨季節不願意來。”凜子掀開床罩:“我們在 這裏不會被任何人打攪!”
的確,只要躲在這屋子裏,誰也不會知道。
3.關於父親
大致參觀壹遍後回到客廳,凜子升起壁爐的火。雖說已是七月中旬, 但梅雨季節的夜裏仍稍覺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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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爐旁邊堆著木柴,大概也是管理人準備好的。木柴點燃後,火焰隨 著熱氣搖晃,來到避暑勝地的感覺更深壹層。
“要不要換衣服?”凜子拿著她父親穿過的睡衣:“下回非給妳準備壹 套不可。”
久木依言穿上凜子父親的睡衣,凜子笑著說有點大。
“我也去換件衣服。”
久木就坐在沙發上看著壁爐的火,凜子穿著白絲睡衣出現在他眼前。
“喝香檳吧?”
凜子從酒吧前面的櫃子裏拿出香檳,倒進細長的玻璃杯中。
“終於和妳壹起來到這裏了!”凜子舉杯,說:“為輕井澤的兩個人幹 杯!”
“今晚睡哪裏?”
“睡在樓上的臥室裏好了。”
樓上的臥房裏擺著黑漆大衣櫥和壹張大大的雙人床。
“爸爸以前來時都睡那個房間,不過他已經三年沒來了,床單床罩被 單都已換過,妳不忌諱吧?”
“有什麽好忌諱的,只是我們睡在那裏,妳爸爸不會生氣吧?”
“沒事, 我爸和我媽不壹樣, 他很開朗, 我結婚時他還說, 不喜 歡的話隨時可以回家。 ”
凜子父親去年年底猝死時,凜子曾經極度傷心消沈,或許他們父女之 間有著外人難以想像的特別的親情。
“爸爸的死對我真是很大的打擊,他壹直那麽寵我……”
久木突然想起守靈式那晚他強行求歡的事,凜子好像也想起來了。
“那時妳不是把我叫去飯店了嗎?所以我覺得很對不起爸爸,不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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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妳,我才能恢復過來。”
“妳爸爸要是知道我們在這裏,會怎樣想?”
“他會理解的,因為他說過和喜歡的人在壹起才是最幸福的。如果我 說我和妳是從東京逃到這裏的,他也許會說不要緊,妳們就壹直待在這裏 吧!”
是想起父親又覺得難過了吧,凜子聲音有些哽咽。
兩人就這樣看著爐火,凜子低聲說:“火也有各種形狀哩!”
的確,同壹根木柴,燃燒時也會有紅色的烈焰和微黃色的小火焰之分。
“我就是那大大的紅色火焰!”
凜子的額頭映著火光,微微帶些朱紅色搖曳的光彩。
那壹夜,久木夢見了凜子的父親。
他仰靠在臥房隔壁書房的椅子上,只看到壹個高大結實的背影,沒看 到臉。
凜子小聲告訴久木“是我爸”,於是他想過去致意,可背影突然消失了, 正覺得不可思議時,說他人已經被送去火葬了。他看著幽黑洞穴深處燃燒 的火焰,凜子告訴他那是燒爸爸的火,他聽了立刻合掌膜拜,於是火焰漸 小,在聽到說木柴太濕了的聲音的同時熄滅了。
緊接著他醒了過來,感覺有點冷,或許跟火熄滅了有關。看到床頭燈 淡淡照出房中的景物和躺在旁邊的凜子,久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身在 輕井澤。
試圖追憶剛才的夢境。夢境片片斷斷的似乎毫不連貫,但都和睡前聽 凜子談她父親,自己又穿著她父親的睡衣壹起看著壁爐的火有些微妙的關 聯,只是最後說那是燒凜子父親的火的部分有些怪怪的,他環視房中,並 沒發現有引發夢中死亡陰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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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放在樓下,不知現在幾點了。看樣子差不多淩晨三點左右。下了 壹整天的雨還繼續下著,雨滴打在床頭壹側的窗臺上滴答作響。
久木還是覺得冷,靠近俯臥著的凜子,從側面肌膚緊貼地抱住她。昨 晚睡下時兩人也是緊緊相擁,但沒有做愛。久木上完壹天班,再開車到輕 井澤,有些累了,凜子也忙著整理許久沒來的別墅。最要緊的是還要在這 裏住上三天的安定感,讓他們不急於壹時。
小睡壹會兒後,久木現在有點想要,但要搖醒熟睡中的凜子,又覺得 她有些可憐。反正時間多的是,久木也就放心地只摸著凜子柔軟的肌膚, 滿足地掉進夢境不斷的睡眠裏。
久木再次醒來時,凜子還是趴在那裏睡著,不過頭腦似乎稍微醒轉過 來了。
像要縮小睡眠中拉開的距離,久木靠了過去,而凜子也像正等待著似 的把上身靠了過來。
兩人擁抱在壹起感覺著彼此肌膚的溫潤,久木低問:“不知道現在幾點 了?”凜子說:“床頭櫃上不是有鐘嗎?”
久木抱著凜子的肩,轉頭看鐘,已經是上午八點鐘了。
竟然睡了那麽久!他略感奇怪地看著雨聲猶在的窗戶,凜子問:“要起 來嗎?”
“不要……”
輕井澤是有兩三個地方想去看看,但也用不著現在急著去。
“還在下。”
窗戶遮著厚厚的窗簾,屋中還顯昏暗,可聽見細微的風聲以及雨滴打 在樹葉上,流過玻璃窗的聲音。
“那還是接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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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已是連下了三天雨,即使從東京來到輕井澤,也還是沒有放晴 的跡象。要在平常這種天氣會讓人郁悶消沈,但現在不但沒那種感覺,反 而覺得沒有比在雨天清晨撫摸戲耍柔嫩的女人肌膚再奢侈的幸福了。
“冷不冷?”
久木問著,把凜子的身軀摟得更緊些,然後撩開絲質睡袍的胸襟。
梅雨季節天氣不冷不熱,在只有單調雨聲的房間裏,久木吻著凜子嫩 白的酥胸,右手撫摸著她股間的秘林。
繼續溫柔的愛撫,凜子低語:“想要嗎?”
“昨晚什麽也沒做就睡著了。”
凜子沈默了壹會兒,輕輕扭轉上身說:“我可以提個要求嗎?”
“什麽事?”
凜子頓了壹下,“要做就不要停。”
“不停……”
“對,別停。”
久木停下手指動作,窺看凜子表情。她在淡淡的晨光中緊閉雙眼,只 有嘴唇微微張開。
4.女王的命令
久木看著那像牽牛花似的唇,咀嚼凜子剛才說的話。
“要做就壹直做下去,別停。”
那或許是女人追求無盡愉悅的坦白心情,但從男人這邊看來,卻是相 當苛刻的要求,不,不僅苛刻,甚至是要求那有限的雄性“死”在愛的盛 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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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久木順從地開始執行這苛刻的命令,他也沒有自信,不知道自己 能夠堅持到什麽程度,總之盡力而為。壹旦迷戀而被魅惑成為俘虜後,全 身心服從女王的命令直到鞠躬盡瘁便是雄性的宿命。
他將早已堅挺起來的乳頭含進口中,壹邊呼出溫熱的氣息,壹邊用舌 尖裹住乳頭劃圈運動,同時把另壹只手伸向她的私密處,輕輕撥開花蕾, 不即不離地緩慢左右震動花蕾的頂點。
就這樣保持穩定不變的頻率反復愛撫,很快乳頭和私密處就像振鈴般 發出共鳴,女人愉悅的呻吟聲越來越大,隨之用雙手把吸吮著自己乳頭的 男人的頭緊緊抱住。
如果從外邊看,就如同男人黑色的腦袋被塗著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緊 緊按住了壹樣,但男人卻毫不理會地繼續著舌頭與手指的運動。反復不斷 地進行著這種說不上是折磨還是奉獻的愛撫,女人漸漸挺起下身,終於說 出“不行了……” ,然後又哀求著 “親愛的……” ,緊接著伴隨著壹陣 快速的痙攣達到了高潮。男人至此方可得到片刻的休息。
但是對於不斷追求著永遠的愉悅的女性而言,這才不過是剛剛開了個 頭。女人為了尋求更強的快感輕輕側過上身,男人也相應的大幅度改變自 己的位置,將自己的臉埋入剛剛達到過高潮的女人的私密處。
就以這種匍匐其上的姿勢,男人進壹步運用自己的雙唇和舌頭為女人 奉獻著,直到女人再次無法忍受,明確用語言表示哀求之後,男人才誌得 意滿地將自己插入進去。
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挺進,但是,男人操縱、控制女人的優勢也到此 為止了。
壹旦結合,男人的無私奉獻精神就將更進壹步得到提高。
久木此刻確確實實將自己深深插入到了凜子體內,可是壹旦被她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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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皺褶捕獲,那麽無論前進或後退,都必須得到她的許諾和認可。
男人預見到遙遠的征程已經開始,於是他首先采用側臥位把秘部貼緊, 然後再用腿緊緊勾住對方。固定好位置後,他用左手扶住女人的腰肢,右 手則放在女人仰側的前胸揉搓著她的乳房。這種姿勢雖然需要四肢並用, 但就持久這壹點而言,這種姿勢最容易采取主動,而且能夠準確刺激女人 的敏感部位。
男人前挺後退,後退前挺,看起來動作似乎有些單調。但實際上,即 使采用同樣的動作,只要不時擡高女人的腰肢,就可以令男人火熱的陽物 劃過敏感的皺褶表面,女人則會因為這種痛的感覺而呼吸紊亂。而當男人 稍稍松開緊貼的秘處將腰後移,只用前端輕輕碰觸入口處時,那種害怕他 離去的焦躁感又會使女人更加迷亂。
不消說,男人的目的就在於最大限度使女人得到滿足和快感。
他究竟能撐到什麽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在他拼命努力中,伴隨著 壹聲低沈悠長的呻吟,女人到達高潮,那壹瞬間,男人瞠目屏息,極力忍 耐著。
如果這時候壹起到達高潮,那就違背了女王的命令,當忘記這命令的 那壹刻,男人也將喪失作為雄性的驕傲立場,化成壹片襤褸被葬送而去。
感覺到女王已達到高潮後,男人像忠犬般喘息著靜待女王赦免、放他 自由的命令,但是無情的女王卻不會因為他只奉獻到這種程度就給予他自 由。
為求更多的愉悅,她幾無停息地命令男人立即行動,毫無抵抗的男人 像奴隸般馴服,再度鼓舞鞭策著自己的雄性。
靜謐的雨天早晨,男人從幸福頂端淪為被差遣苦役的囚犯,為女人的 快樂而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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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盡管有“壹直做別停下來”的命令,男人的性行為畢竟有限,不 可能無休無止。
下雨清晨的靜寂和密室感雖然更煽攪熱情,但經過壹個小時後,男人 終於像刀斷箭折般癱在余熱猶存的女人身上,緩緩退出。
女人雖發出惋惜不舍的困惑呻吟,但那確實已是男人的極限。雖然沒 有遵守當初的約定,女人應該已經得到了好幾次如飛翔雲端般的高潮滿足, 應該有所褒獎。
男人滿懷期待躺著不動,當女人恢復平靜後靠過來,撫摸著他的陽物。
“妳還沒有到吧?”
男人突然被嚇了壹跳,但是關鍵部位被抓著,想逃也逃不掉。
“怎麽可能每次都……”
如果每次結合都按照女人的要求達到高潮的話,男人的身體可就完了。 久木直到最近才多少掌握了既能保障身體又可以持久的技巧。
“可我跟妳說了我想要的。”
“不過還是壹點點來吧……”
就算沒有真正達到高潮,每次使女人攀上快樂的巔峰時,男人的精氣 應該也會逐漸喪失掉壹些。
“不是還有今天晚上嗎?”
凜子這才放了心。
凜子突然口氣認真地說:“妳覺得我是色情狂吧?”
“不會……”
“我也覺得自己討厭,可是沒辦法,那是我真正的感覺。”凜子說到這 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輕觸久木下體:“妳怎麽能那麽冷靜?”
突然被問,久木稍稍退後壹點說:“這不算是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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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能耐得住呀!”
“那也只是拼命努力,想讓妳感到快樂……”
“為了我……”
“是想好好為妳努力呀!”
“我也是,也想讓妳快樂得要死。”
姑且不論男人和女人的快樂深度是否壹樣,在彼此相愛的情形下,雙 方都更增快樂是毫無疑問的。
“妳想要我怎麽做都可以跟我說!”
“現在就是最好的了,沒有女人能比妳更好。”
“真的嗎?”
這還需要久木回答嗎?老實說,久木過去並不討厭性愛,但不曾像現在 這樣感覺充實。過去感覺雖然也不壞,但那都只是男人可以感受到的極普 通的快感而已。
與之相較,在認識凜子以後,久木的快樂感受更強更深,也學會更加 持久。在這個意義上,久木也正是受到凜子刺激、教導而大為開發。
“我再也離不開妳了。”
“我也壹樣,沒有妳也活不下去。”
凜子輕柔的聲音被吸入清晨的雨中,久木壹邊聽著壹邊緩緩閉上眼睛。
5.久木生日
時間在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流逝,兩人下床時已經十點多了。
“來到這裏果然不壹樣,那種感覺好強烈……”凜子在鏡前梳著頭說。
確實,因為已經太熟悉澀谷的房間了,難免流於惰性,而今早的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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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久木也有新鮮的感覺。
“看起來壹直重復同樣的事就是不行。”
這道理似乎不只限於做愛的地點,在男女關系上也說得通。
“讓我們永遠保持新鮮吧。”
凜子這麽說,但真的能永遠保持這種狀態嗎?惰性這個魔物會不會已經 悄悄潛進了兩人之間呢?
“我先去洗澡好嗎?”
凜子到樓下浴室去後,久木還留在臥室裏,打開窗戶往外看。
雨仍然在下,但比起昨晚已經小多了。快到十壹點了,四周卻仍然靜 悄悄的,打在樹葉上的雨滴落下浸入長滿青苔的地裏。
在這雨中的靜寂裏,久木想起自己今天五十五歲了。到了這個年紀也 沒什麽值得慶祝的,說是喜事便是喜事,說是悲哀便是悲哀。總的感覺就 是自己竟然也活到了這把年紀。
久木忽然又想起家裏。
如果沒有和凜子陷得這麽深而留在家裏的話,太太會對他說聲“生日 快樂”,女兒沒忘記的話也許會打個電話來。
他不著邊際地想著,樓下傳來凜子開朗的聲音。
“吃面包好嗎?”
他下樓去,沖個澡後坐到餐桌旁。
早餐是凜子親手做的,有香腸、煎蛋、蔬菜,還有面包、咖啡,很簡 單,吃完時已經十二點。
凜子迅速收拾幹凈後,穿上水藍色褶裙兩件套,準備出門。
久木在出版部門工作時來過輕井澤幾次,但這幾年完全沒機會來,現 在回想起來,輕井澤也算是充滿他在壹線工作時的回憶的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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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子問他:“去哪裏?”他極其自然地想到有文學淵源的地方,“這附近 好像有有島武郎絕命之地。”
凜子查看著地圖,“好像在三笠飯店附近,不過他的別墅應該是在鹽澤 湖畔。”
她說鹽澤湖那地方好找,於是決定先過去看看。
古樸的和式建築的別墅尚留在湖畔,按觀光指南上的記載,這棟別墅 名為“凈月庵”,可是原屋久無人居,形同廢屋,是由當地有誌人士整建之 後才遷來這裏。現在這棟別墅位於湖畔風景優美的地方,但難得來此,久 木還是想到別墅原來坐落的地方看看。
再憑著地圖回到舊輕井澤,沿著落葉松夾道的三笠街向北行駛,在前 田鄉前右轉,前面便是壹片樹木蒼郁的傾斜地。沿著被雨水打濕的小路往 裏走,在雜草叢生的地方有塊橫長型石碑,勉強可以辨認出上面刻著的“有 島武郎絕命之地”的字樣。
壹九二三年時文壇的寵兒有島武郎,和《婦人公論》的美貌女記者波 多野秋子在這裏殉情。當時有島四十五歲,太太已死,留下三名幼子,秋 子三十歲,沒有孩子,是有夫之婦。
兩人是上吊而死,從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的壹個月梅雨期間,沒被人 發現,等到發現時兩人遺體已經腐爛。
發現他們的人說:“他們全身都生了蛆,就像從天花板流下來的兩條蛆 的瀑布壹樣。”
有島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殉情事件,不只轟動文壇,也是鼎沸整個社 會的緋聞,但實際情況似乎相當淒慘。
凜子聽說他們被發現時已全身腐爛生了蛆,害怕地四下望望,向石碑 合掌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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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大白天猶覺陰暗的樹林裏淋雨,真的好像要被帶進死亡世界裏去 似的。
“現在帶妳去我喜歡的地方吧。”
凜子開車,沿三笠街南下,彎進鹿島之森前面的小徑,眼前出現池塘。 這就是雲場之池,面積不大,縱深似乎很長。
“這個地方就是下雨也覺得別有風情。”
凜子說得不錯,濃蔭環繞的池上雨織如煙,洋溢著莫名的詭魅氣息。
“看,那邊不是有只天鵝嗎?”
凜子指的方向浮著幾只鴨子,中間夾著壹只白天鵝。
“永遠只有壹只,也不知道它怎麽會在這裏。”
凜子好像比較奇怪為什麽沒有成雙成對,天鵝卻若無其事地浮在池上 如擺設飾物。
“它或許沒像妳擔心的那麽寂寞。”
久木撐起傘,摟著凜子,沿池畔向裏面走去。
雨勢雖小,卻沒有停的意思。除了他們,幾乎無人造訪這靜寂的池塘。
走到半路,小徑濕得無法前進,兩人就此折返,走進可以觀賞池景的 餐廳喝咖啡。
“死了壹個多月還沒人發現,真是可憐。”
凜子還在想武郎和秋子殉情的事。
“那段時間,他們就呆在那麽寂寞的地方啊?”
“誰都沒想到他們去了別墅。”
“就算兩人壹起死,我也不要上吊。”
看著雨煙中隱隱若現的池水,凜子呢喃說。
那晚,久木和凜子在別墅附近的飯店吃晚飯。那是老早以前就建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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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澤的兩層樓建築的飯店,正面是木格白墻,襯托著周圍的綠樹,有著避 暑勝地飯店的安詳感覺。
天黑稍前,他們已對坐在面向庭院的餐廳裏。凜子穿著絲質線衫配白 色長褲,壹副適合避暑勝地的輕便裝扮。
進餐前,凜子先說:“喝香檳吧!”點了香檳。
侍酒師過來為兩人斟上淡琥珀色的液體,凜子先舉杯與久木的酒杯輕 輕壹碰,“祝妳生日快樂!”
久木壹楞,隨即笑逐顏開地點點頭。
“妳知道?”
“當然,妳以為我忘啦?”
早上久木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凜子沒說什麽,還以為她沒註意 到。
“謝謝妳,沒想到妳在這個地方給我過生日。”
“離開東京時我就知道是今天。”
這回該久木舉杯道謝。
“不知道妳喜歡什麽,不過……”凜子邊說邊從皮包裏掏出壹個小紙 包,“給!禮物。”
久木打開壹看,裏面是個黑色盒子,盒子裏裝著壹枚白金戒指。
“妳也許不喜歡,但我希望妳戴上。”
久木戴到左手的無名指上,剛剛好。
“我知道妳手指的粗細,請他們做了壹對。”
凜子說著伸出左手,無名指上也戴著同型的戒指。
“妳要像我壹樣,壹直戴著它。”
久木戴上戒指後有些不好意思,但卻不能脫下這麽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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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向往自由
晚餐是點菜吃,凜子前菜點了沙拉和清燉肉湯,主菜是法式油煎紅鱒。 久木點的是鮪魚、湯和香草烤小羊排。
他們又喝杯香檳後換喝紅酒,凜子雙頰微微泛紅。
“本想托他們準備生日蛋糕的,但覺得妳不會喜歡在這個地方吃!”
久木可受不了當眾出這種風頭。
“到了這個年齡,壹口氣吹熄五十五根蠟燭也很累耶!”
“可是妳還年輕,壹點也不老。”
“妳是指那方面嗎?”
久木壓低嗓子,凜子“討厭”地縮縮脖子,“那是當然,可是妳的腦筋 比那些歐吉桑靈活多了。”
“托妳的福。”
“我第壹次見到妳時妳就是這樣,比衣川先生年輕多了,也風趣……”
凜子確實在誇他,但被說年輕,也不能壹徑高興。
“以前采訪過壹位八十八歲的實業家,當時他就感嘆年齡大了,只有 心情仍保持年輕很煩惱,我現在似乎了解他當時的感受。”
“永遠保持年輕心情不好嗎?”
“不是不行,而是會有心情年輕、身體卻已老衰的痛苦,比較起來, 心情也隨著年齡蒼老或許比較輕松。”
“那不就成了無所事事的人。”
“事實上我現在在公司裏就是無所事事。”久木有點自卑地說。
“那是他們胡來,不是妳的問題,而且在公司裏的地位有沒有無所謂。”
凜子雖然鼓勵他,但工作不順的陰影仍投射在久木身上。當然久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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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掛在心上,只是那慢慢顯現的落魄感覺未必能很快消失。
瞬間來訪的憂郁也在暢飲紅酒中忘卻,兩人又有了食欲。
久木覺得凜子點的紅鱒很好吃,分了壹點來嘗,也把自己的小羊排撥 壹些到凜子盤中。“兩個人在壹起真好,可以吃到很多東西。”
“可是,也不是隨便和壹個人在壹起就好。”
“當然,只有跟妳在壹起感覺才好。”
男人和女人分享食物就是有肉體關系的證據。在這餐廳裏面,或許有 人是這樣看待他們,但久木此刻毫不掩飾。
認識凜子以後,連坐電車去鐮倉都會在意周遭的視線,但現在已沒有 這層顧慮,大有被看到了就被看到了的無所謂的心情。
和凜子深交壹年多,他的膽子也練大了,但更重要的是兩人租屋而居 以後,久木心裏有了明顯變化。
如今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也已於事無補,不如利用剩余的人生做自己 想做的事,不行的話,死也無妨。
這種決心甚於豁達的強韌意誌,在他心中萌芽。
人只要改變壹下價值觀,怎麽樣都能生存下去。只要略微改變壹點看 問題的角度,過去覺得重要的東西就不再那麽珍貴,無聊的東西反而顯得 重要了。
“我在考慮是不是該辭職了。”
想著想著,平常腦子裏想的事不禁脫口而出。望著凜子莫名的表情, 久木解釋說:
“辭職後徹底自由了,或許想法也會改變。”
“怎麽改變?”
“總覺得只要在公司裏就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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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子現在很難理解久木想辭職的心情,這也當然,沒有體驗過上班族 生活的人是很難想像的。
事實上久木自己也只是嘴上說要辭職,卻沒有明確的理由。勉強要說 的話,就是感到“某種漠然的疲憊”。
任何人持續三十年的上班族生活後,都會有相應的疲憊感,特別是他 最近與同事之間的疏離感,更增添了那層感受。
“妳想辭的話,辭了也好。”凜子雖不明白,但仍表示理解:“只不過, 我希望妳不要莫名其妙地老,要永遠都是這樣精力充沛。”
“我知道。”
“妳該有自信吧!壹個人也撐得下去……”
“也不是什麽自信,只是覺得也該為自己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過去的編輯工作總是幕後作業,只是在後面整理別人的撰稿報導,自 己從沒走到過幕前。
“我了解那種感覺。”
凜子過去也確實活在先生的陰影裏。
“或許有些自大,但我也不喜歡就這個樣子下去。”
“也不是自大啦!”
可能是透明玻璃杯中的紅酒色澤與血色相通吧,看著看著,體內自然 湧現出勇氣。
“我們壹起做個轟轟烈烈的事吧!”
“轟轟烈烈……”
“是啊!讓所有人大吃壹驚,都對我們刮目相看的事情。”
他發現凜子也望著杯中的紅酒,眼睛熠熠生輝。
兩人都勇氣十足,喝完紅酒時已九點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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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甜點,離席而去,走出服務臺時小雨已停。
“壹起走走吧!”
飯店到別墅差不多二十分鐘的路程,久木點頭,拿著傘和凜子並肩而 行。
雨後的夜氣掠過凜子酒後發熱的雙頰,感覺好舒服。
街燈下的柏油路黑濕濕的,夜空中還罩著壹層厚厚的雲,看不見星星 月亮。
穿過飯店前的廣場,走在落葉松夾道的路上,凜子靜靜挽著他的臂膀。
夜裏十點,還不到盛夏,因此四周靜悄悄的,茂密的樹叢中燈影綽綽。
是有人喜歡暑假前的寧靜提早來到別墅了吧?
久木看著四處點點燈光,更緊擁著凜子。
這個時間不會再遇到人了,就算遇到,他也不在乎。
兩人走在雨後柏油路上的清脆腳步聲,被夜空吸收殆盡。不久,看到 夾道落葉松有處中斷,壹條小徑向左延伸,那前面也該有別墅,但遠遠地 只看到壹盞路燈。
7.愛情與死亡
經過這個三岔路口,兩人繼續走在林陰路上,凜子低聲說:
“那兩個人就是死在這麽寂寞的地方。”
久木立刻知道她說的是有島武郎和波多野秋子。
“在那麽靠裏面的別墅裏……”凜子想起白天看到的雨中落葉松林傾 斜地,“大概很冷吧!”
走在靜寂的夜路上,凜子又開始琢磨起武郎和秋子的殉情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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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陰深處又看到有盞燈光,凜子問:“那棟別墅原本就是他的嗎?”
久木在查閱昭和史時看過有關有島武郎殉情的報導,多少有些記憶。
“是他父親的,後來由他繼承。”
“他們去的時候壹直沒人用吧?”
“他太太已經病逝,孩子還小,他不去的時候那邊都空著。”
前方出現車前燈,待壹輛汽車駛過後,凜子又問:
“死時是七月初嗎?”
“發現遺體時是七月六日,可能是在壹個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麽知道是那天?”
“秋子八號還去上過班,九號那天有人在輕井澤車站看到他們往別墅 的方向走。”
“走著去的?”
“應該有車,但有人看到他們時是在走路。”
“到那邊有四五公裏吧?”
那段距離走路差不多要花近壹個小時。
“他們會不會在別墅待了兩三天?”
“詳細情況誰都不知道,只知道死的時候像是把繩子綁在門梁上,下 面放把椅子他們站到椅子上套上繩索後再踢開椅子。”
“好可怕……”
凜子緊緊抱住久木,隔壹會兒才怯怯地放開,低聲說:“可是,他們的 意誌力真驚人哩!”
“意誌力?”
“妳看他們走壹個鐘頭到別墅,然後綁好繩子、擺好椅子,人再踩上 去上吊,這壹切都是為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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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子認為自殺需要驚人的意誌力,久木也有同感。姑且不提病痛纏身 的時候,在身體健康無礙時,要把自己弄死,還真需要相當的集中力和對 死亡的強烈願望。
“可是,他們為什麽要死呢?”凜子向著夜空嘀咕,“為什麽非死不可 呢?”
凜子的聲音被夜晚的落葉松林吸去。
“也沒什麽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的確,有島武郎是當時文壇的大紅人,波多野秋子三十歲,據稱是位 漂亮得不輸電影明星的美貌女記。兩人是人人羨慕的壹對,又正當人生最 燦爛鼎盛時期,為什麽要選擇死亡之路呢?
“要說他們和別人不同的地方只有壹點。”
“哪壹點?”
“那時他們都處於幸福的巔峰。”
久木想起武郎遺書中的壹段。
“他在遺書中清楚地寫道:‘此刻,我正在歡喜的頂巔迎接死亡。’”
凜子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黑暗中的壹個點。
“是因為幸福才死嗎?”
“從遺書看起來是這樣的。”
雨後起了點風,在落葉松林間穿行而過。
“是嗎?是因為幸福才要死的啊。”
凜子再度啟步。
“或許他們覺得太過幸福反而害怕了。”
“我了解那心情,的確,太幸福時就會擔心這幸福是否能長久。”
“他們或許想讓幸福永遠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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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時候該怎麽辦呢?”凜子對著黑暗低語,獨自點點頭說:“只有 去死耶!”
回到別墅後,兩人又喝點兒白蘭地,不過剛才壹路走回來時談的話都 還留在腦海裏。
凜子身軀微向前傾望著爐火,又點頭呢喃著:“是啊,只有去死 NC128!”
久木也無意唱反調, 愈希望幸福頂點永遠持續就愈覺得除死之外別無 選擇, 雖然可怕,但也像是事實。
“差不多該休息了。”
再想下去就更要鉆進死亡的牛角尖。久木先沖了個澡,凜子接著走進 浴室後,他先回樓上臥房。
今天早上還在這個房間裏壹邊聽雨壹邊做著漫長的情愛遊戲,而此時 雨聲已無,黑暗中壹片靜寂。
他沒開燈,直接躺在床上,穿著絲質睡衣的凜子開門走了進來。她站 在門口略微躑躅後從床邊悄悄摸上床,久木抱住她,她就緊貼在久木的胸 口,喃喃地說:
“只有去死耶!”
聽起來像是確認剛才壹直在談的事,同時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為了永葆幸福,惟有那麽做了。”
“幸福有很多種。”
“像他們那樣永遠相愛,絕不變心……”
他了解凜子的心情,但如果發誓永遠不變,仿佛有些偽善。
“妳覺得兩人永遠永遠同心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人活著會遇到許多許多狀況,很難斷言什麽是絕對的。”
“妳是說不可能 NC128!只要活著就不可能 NC128!”
凜子的聲音沁入夜的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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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突然有鳥啼聲。在這深夜,還有鳥清醒著嗎?還是其他動物在叫? 久木追尋著聲音的方向,卻聽到凜子嘀咕著:“我了解那個人的心情。”
“哪個人?”
凜子慢慢仰躺下來:“阿部定啊!”
上次去修善寺過夜時談到過阿部定殺死吉藏的事。
“那時候阿部定說不想把自己最心愛的人讓給任何人,所以才殺了他, 其實如果他們壹直那樣活下去,吉藏最後還是會回到他太太身邊。不想放 棄此時深深相愛的幸福,除了殺了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的確,殺了他生命就結束了,也就不會再有背叛。”
“愛人愛到極致就會殺人。”
久木近乎心痛般明白凜子的心情。
“愛真是可怕。”
凜子似乎終於開始認識到這點。
“喜歡上對方就想獨霸對方,但要完全獨霸對方光靠同居、結婚也很 難做到。”
“只是那樣的話,如果他想背叛就真的能背叛,為了不讓這種情形發 生,或許只有殺了他。”
“愛愛愛愛到最後,就只有破壞。”
凜子這時才感覺到,愛這個聽起來就讓人舒服的字眼,實際上隱藏著 極其自私以至於可以毀滅壹切的劇毒。
8.沒有不變的永遠
從愛到死講了壹大堆,久木反而頭腦更清醒、更精神了。凜子也壹樣, 她再次轉過身面向久木,手掌貼在久木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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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會永遠不變嗎?”
“當然。”
“永遠愛我,永遠只喜歡我,絕對不會喜歡上別的女人?”
久木正要再說“當然”,凜子兩根纖細的指頭突然壓住他的喉頭,壹下 子他呼吸困難憋得直咳。黑暗中只見凜子雙眼瞪著他:“騙人!還說什麽永 遠永遠愛我,騙人!”
“我沒騙妳!”
久木撫摸著被戳過的喉頭說。凜子猛地搖頭。
“妳剛剛才說不可能永遠不變。”
的確,要保證未來永恒不變久木也沒有自信。
“那妳呢?”
這回,久木稍微沈下身子,手指按在凜子左邊鎖骨的上方。脖子纖細 脖筋緊繃的女性在鎖骨上方會有個小小的窪陷,正好是食指尖戳進去的深 度,裸體時那個凹陷看起來特別性感。
“妳也永遠不變嗎?”久木用食指摸到那個凹陷。
“當然不變。”
“不論發生什麽事都絕對不變?”
“我只愛妳,絕對不變。”
久木戳了壹個鎖骨上方的凹陷,凜子發出小聲的悲鳴:“好痛!”
“最好不要說絕對,連妳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變。”
“好過分,妳是說妳不相信我?”
“只要活著就不能斷定永遠不會變。”
“那,我們也只好死!除了在現在這最幸福的時候死掉,沒有別的方法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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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子性急地說完,就緘口不語。
四周悄然無聲,這就是濃蔭深處的別墅之夜。
但就像黑暗中仍可見明亮壹樣,靜寂中也有聲音,夜空中雲的流動, 院中的樹葉落地,房間的木材慢慢腐蝕等等,各種各樣的動靜重疊變成細 微的聲音傳過來。
久木傾耳細聽這靜寂中的聲音,凜子輕輕扭轉身軀。
“在想什麽?”
“沒什麽……”
短暫的沈默後凜子低語:“不過,我不要!”
久木轉頭看她,她又低語:“我不要那種死法。”
凜子似又想起武郎和秋子的兩具屍體被發現時的樣子。“不論是怎樣的 幸福絕頂,那種死法都太慘了,那個樣子讓人發現,太叫人心痛……”
“遺書上寫著‘請不要找尋我們’。”
“就算不讓找, 總有壹天也會被發現的, 反正都要被發現, 還不如 幹脆死得漂亮壹點。 ”
那確實很理想,但終究不過是活著的人的願望。
“或許要死的人不會想那麽多。”
“可是我不要,絕對不要!”
凜子情緒激動,從被單中探出身子。
“我不在乎死,只要和妳在壹起,隨時都可以死,可是不要那種死法。”
“但發現得晚的話,誰都壹樣會腐爛。”
“即使腐爛也可以不長蛆吧!至少在長蛆之前得讓人發現兩個人在壹 起,對不對?”
老實說,久木從沒想過去死,更別說死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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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上活著,明知總有壹天會死,但還不願意鉆牛角尖地去想,就 連去想這事本身也覺得可怕。
可是不知為什麽在和凜子對話過程中,他過去對活著的執著漸漸變淡, 不再覺得死是那麽恐怖,反而覺得是離自己很近的東西了。
這種寬慰從何而來呢?為什麽和凜子在壹起就不覺得死是那麽可怕了 呢?
久木慢慢脫掉凜子的睡袍和內褲,緊緊抱著壹絲不掛的她。
此刻,久木的胸、腹、股都和凜子緊密貼合,彼此的手纏繞在對方的 背上、脖子上,兩腿也緊緊交纏在壹起。兩人的肌膚與肌膚之間,緊密得 沒有壹絲空隙,每壹個毛孔似乎都相互觸合到了壹起。
“好舒服……”
那是發自於久木全身皮膚的嘆息和愉悅。
沈浸在那源源不斷自體內湧出的快感中,久木再次發現,肌膚相親的 觸感在帶來心靈安適的同時,也讓人產生某種看破壹切的達觀。
只要沈浸在女人身體這光滑柔軟的溫潤觸感中,失去意識甚或死亡, 也不那麽恐怖了。
“對了,”久木對著凜子柔軟的肌膚呢喃:“如果這樣或許會死的比較 安然。”
“這樣?”
“這樣緊緊抱著不動……”
在女人肌膚包圍中,男人變得極其安穩心靜,不知不覺中變成母親懷 裏的少年,變成胎兒,變成更早前的壹滴精液消失不見。
“要是現在死就不可怕。”
“和妳在壹起,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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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木同意凜子說的話,但他突然有些不安,怕就這樣被帶進甜美倦怠 的死亡世界裏。想要擺脫這種心境,久木再度緊抱凜子,凜子被抱得喘不 過氣,掙脫他的手臂大口喘氣。
就這樣似抱非抱的狀態,彼此只有胸、腹和大腿部分相碰觸,久木閉 起眼,“好靜……”
話聲乍斷,再次置身夜的靜寂中,幽暗比想像的更濃、更深。
“來到輕井澤真好!仿佛心情也得到了洗刷。”
對梅雨季節的輕井澤敬而遠之的人很多,但久木反而喜歡上了這個季 節的輕井澤。因為是暑假前,除人影稀疏外,雨水濕潤的綠陰靜謐,可以 滋潤都市生活中疲憊的心。那惹人憂郁的雨也滋長了治愈遊人暑熱的茂密 樹林以及匐匍於樹根之間的青苔。
當然,下個不停的雨偶爾也會讓人心緒低落,容易陷入鉆牛角尖的情 緒中。
凜子看過武郎和秋子的絕命之地後,就被死的形象纏住,談起種種有 關死的話題,這也跟厚厚的雲層和長期陰雨有關。
“那我們就壹直待在這裏好嗎?”
聽凜子這麽壹說,東京街景和公司生活慢慢在久木腦海中蘇醒。
“恐怕還不能那麽做……”
兩個人在這雨中的輕井澤再多留數日的話,好像連班也不想上了。
“夏天人多,我想秋天再來。”
凜子說完,又緊抱住久木,觸及她那柔軟的乳房,久木又想要她了。
想過太多的死之後,就想得到絕對的活著的證據。在感受性愛快樂的 同時狂奔於耗盡所有精氣的行為中,肯定可以抹去對死亡的不安,更彰顯 此時此刻活著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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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寂的夜裏,兩人都需要這種麻醉劑,在樹木環繞的家中,像野獸般 專心交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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