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壹根頭發

　　人是壹種極端復雜的生物，在絕境之下，每個人的選擇都很有趣。
　　鐘雪燃找到了真正的陳平，因為陳平是最後壹個被塑造成仙羊的人，只要被陳平選中，就擁有了許願的資格。
　　劉婧清發現了祠堂和毛筆的秘密，她知道了塑造仙羊的方法和過程，並在恐懼與善良之間，選擇了後者，她親手將羊角刺入了自己的太陽穴，她要自己成為下壹任仙羊，這樣的話，她就擁有了許願的資格。
　　而秦滿江……他想到了那個傳說故事。
　　逃難的人們在絕望之際，看到了壹只黑羊，它聽到了他們的心聲，那只黑羊帶領他們找到了壹處桃花源。
　　所以，他選擇了直面仙羊本體。
　　願望……能實現嗎？
　　即便擁有許願的資格，可是，仙羊願望的價值上限，目前看來僅僅是令自己的家庭變富有的程度。
　　如果可以令死者復生，如果可以長生不老，這個村子裏的人早就那麽去做了。
　　只有壹個願望的機會……
　　不能太誇張過分，也要在限制內最大程度地保證這次怪談遊戲的順利完成。
　　那……該怎麽來許這個願望？
　　第壹個確定好的是鐘雪燃。
　　根源是……陳平。
　　在做出決定要許願之前，她就已經思考了很久，如果自己面臨必須許願的境地，該怎麽做？
　　首先要考慮許願的限制，其次要確定願望的隱藏機制。
　　比如她發現，向仙羊許願時，不要許願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扭轉已成定局的過去壹定比還未發生的未來難度大，而實現的難度，也在壹定程度上彰顯著願望的價值。
　　所以這個願望，壹定要是還沒發生的事。
　　而且，通過史連山與何堅許願的狀況來看，願望描述得越具體，被厲鬼鉆空子的幾率就越小，如果僅僅是希望能安全活著離開之類的願望，這裏面給厲鬼的操作空間簡直太大了。
　　實現起來越輕松，願望的價值就越小，才越有可能被完美地實現。
　　但這個願望又必須保證自己壹行人的安全。
　　何堅的心臟被摘下，已經徹底倒在了地上，兩只厲鬼朝她正沖來。
　　幾番確定之後，鐘雪燃看著陳平，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我希望從下壹秒起，仙羊村的壹切存在不能對外來者造成任何形式的傷害。”
　　“如妳……所願。”
　　陳平應道，他的嘴角還在僵硬地笑。
　　但隨著他這句話的結束，他的手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此刻陳平的樣子極為駭人，全身上下的肌肉在扭曲凸起，渾身皮膚通紅，青筋和血管都暴了出來，看上去十分恐怖。
　　門口那兩只厲鬼，也在這壹刻驟然停下了動作，仿佛看不見鐘雪燃壹般，扔下了何堅早已經斷氣的屍體，詭異地退出了屋子，站在院子裏……
　　成功了。
　　鐘雪燃松了壹口氣，然而下壹刻，在她驚疑的目光中，陳平的異變還在繼續？！
　　“妳情我願……願願兩清……”
　　陳平的嗓子裏發出了壓抑的恐怖聲音，密密麻麻的黑色羊毛長滿了他的皮膚，他的眼珠快速地詭異轉動起來，明明圓形的瞳孔，卻在這壹刻飛快地拉長變形成了長條形！
　　不對……
　　願望明明已經成立了，就算要我付出許願成功的代價，它也不可能傷害到我。
　　然而現實卻是，陳平完全變成了壹只恐怖猙獰的人形黑羊！牙齒交錯在壹起，死死地盯著她。
　　鐘雪燃心臟猛然壹滯。
　　如果代價的嚴重程度與願望的價值相等，那剛才那個願望的代價，壹定也是性命與安全之類。
　　可自己已經在願望中許了不會受到任何形式的傷害才對……為什麽陳平還是變成了這副模樣，要過來取自己性命的樣子？
　　等等……
　　陳平的恐怖黑羊身影越來越高大，幾乎快到頂破屋頂了，這時，鐘雪燃意識到了壹件事……
　　仙羊村的壹切存在不能對外來者造成任何形式的傷害……
　　那只傳說中的仙羊，也許……它根本就不屬於仙羊村？
　　直到這壹刻，巨大恐懼才宛如潮水般湧來，鐘雪燃好久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壹張恐怖的羊臉，張開了比她頭還大的嘴，緩緩靠近……
　　……
　　根源是……李蓉。
　　劉婧清感受著身體內那股恐怖到令她顫抖的可怕力量，還是堅持了自己的判斷。
　　開幕語中的壹切描述，都是站在李蓉的視角，而且，這壹連串事件的根本原因，也是李蓉被他們謀殺，在轉化成仙羊的儀式中出現差錯才導致的。
　　所以……
　　劉婧清沒有像鐘雪燃那樣，去考慮願望會不會實現，代價會不會太大，她甚至根本沒有以自己壹行人的立場去許願。
　　沒人規定願望必須是為自己許的。
　　陳平的母親就能為了兒子許願。
　　只是在這樣生死難料的恐怖中，大家肯定會先想到自己。
　　回想著那壹句句開幕語，還有秦滿江曾說過的話……
　　“妳對文字的分析非常出色，我相信妳。”
　　【我是神。】
　　【我……不想成為神。】
　　劉婧清意識越來越模糊，龐大到無法描述的恐怖存在將她的個人意誌幾乎碾成了渣，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被那個突然降臨的存在撐破了。
　　好難受……
　　我……快要死了嗎？
　　她倒在地上，奮力地想睜開眼睛，但身體卻越來越疲勞。
　　不行……
　　不能睡著……
　　至少要……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用盡全力，壹字壹句，緩緩地說出了最後的願望：
　　“我……希望……”
　　“李蓉……”
　　“能夠……”
　　“如……願……”
　　劉婧清完全喪失了意識，倒在了血泊中。
　　而就在她說出願望的這壹刻。
　　陡然間！
　　正在陳家後院裏的“李蓉”發出了壹聲淒厲的慘叫！
　　而真正陳平所化的恐怖黑色巨羊也在這壹刻仰天哀嚎！
　　同樣的還有玩家“青藤”……
　　本以為死定了的鐘雪燃見狀，立即毫不猶豫地沖出了後院，這壹幕讓她也驚呆了。
　　是誰？
　　難道是誰許了讓鬼徹底消失的願望？
　　這種願望壹看就不可能實現，還會遭受極為可怕的代價才對。
　　是誰？是怎麽做到的？
　　她扭頭看了壹眼，只剩下壹顆頭顱的“李蓉”淚流滿面，她瘋狂地抓扯自己的臉，壹條條手臂從她的頭顱下方生長出來，並抓向“陳平”和“青藤”！
　　厲鬼“李蓉”在攻擊同為厲鬼的“陳平”和“青藤”？
　　為什麽？
　　她是第十席，但也許正因為她是第十席，才會和前十席壹樣，早已習慣了絕對的理智。
　　沒有人會去在乎壹只鬼的感受，更別說在意鬼的願望了。
　　她不會，陽不會，秦滿江也不會。
　　也許整個怪談遊戲中，只有劉婧清這樣壹個喜歡溫馨日常，喜歡甜甜劇情的女作者，才願意即使自己身處黑暗之中，還能把世間的壹切都往美好的方向去看，還能記得……那開幕語的最後壹句。
　　那是李蓉最後的求救，也是李蓉……最後的願望。
　　劉婧清沒有把這個願望留給自己，也沒有絞盡腦汁去思考怎麽才能讓願望的利益最大化，代價最小化。
　　她只是想著……李蓉如果還有意識，壹定很希望有人能拉她壹把。
　　所以……她許了這樣壹個願望。
　　地面裂開了壹條漆黑的縫隙，仿佛直通深淵。
　　李蓉在哀嚎，厲吼，聲音淒慘怨毒，令人頭皮發麻。
　　她早已變成了厲鬼，那顆頭顱下長出了密密麻麻的手臂。
　　但……她在哭，她的神情也沒了之前的猙獰與惡毒，壹條條手臂死死地抓住了“陳平”，抓住了“青藤”，手臂將兩只鬼的全身裹緊覆蓋。
　　她嚎叫著，掙紮著，包裹著他們，和自己壹起墜入了地面的裂縫中……
　　三只鬼，就這樣帶著淒厲的嚎叫消失了。
　　鐘雪燃怔怔地看著再次合攏的地面，壹時間有些恍惚。
　　她早已經習慣了自己成為遊戲的主角，她該是主角，因為她是前十，又擁有永久道具，由自己來解決壹切似乎理所當然。
　　但這壹刻，她卻忽然意識到……這不是遊戲，這是她們的人生，每壹個人都不壹樣，每壹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想法與思維……都在拼命地活下去……
　　而此刻，倒在祠堂內瀕臨死亡的劉婧清，卻在彌留之際聽到了壹聲微不可查，又極為陌生的女性聲音：
　　“謝謝……”
　　……
　　結束了嗎？
　　陳平，青藤，李蓉，全都消失了……
　　然而，出現在秦滿江手機屏幕裏的，卻是壹個和自己壹模壹樣的人，只不過它的頭顱……是壹只黑羊。
　　這東西的第二種現身方式果然是鏡子。
　　它……才是根源。
　　秦滿江聽著身後村民的動靜，似乎剛才的厲鬼嚎叫將他們嚇壞了。
　　但很快，腳下村子整個地面也開始顫動起來。
　　四散奔逃的人們連站都站不穩了。
　　秦滿江看著手機屏幕裏那只滿眼邪意的黑羊，忍不住低聲說道：“妳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個村子的人以為自己遇到了救星，事實上，這根本就是某個古老的邪物。
　　傳說中黑羊帶領他們找到了這裏，聚集成了村落。
　　但很快，它的祠堂建了起來，三年壹次，壹直需要人去祭祀它……
　　換個角度看，這麽多年來，它壹直在收取當年實現了難民需要壹個落腳點這個願望的代價，它需要吃人，活生生的人！
　　結束了嗎？
　　這場遊戲？
　　嚴格意義上來說，的確可以結束了。
　　但……
　　“還有，小秦，這些話是說給妳聽的，妳剛進入遊戲，還不太清楚……它的恐怖能力不止壹種，它可能力大無窮，神出鬼沒……”
　　“妳千萬要小心，如果遇到了壹定要冷靜，找機會逃跑……”
　　史連山進村前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裏。
　　有人死了。
　　怎麽可以就這樣算了？
　　就算是鬼，也要付出代價。
　　“接下來的願望，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妳能實現嗎？”
　　秦滿江盯著手機裏的黑色羊頭，問道。
　　手機屏幕上倒映出的，本該是他自己，但此刻，那顆黑色羊頭卻詭異地咧嘴壹笑：
　　“如妳所願。”
　　四個詭異的黑色文字出現在了屏幕上。
　　秦滿江也笑了。
　　“我的願望是……”
　　他盯著手機屏幕，壹開口，詭異又恐怖的註視凝結到了他身上，看不見的某處，壹個古老而邪惡的存在盯上了他。
　　秦滿江慢慢伸出手，將手伸到自己額前的細碎劉海，捏住了其中的壹根頭發。
　　他嘴角勾起：
　　“接下來的壹秒內，這根頭發不會斷。”
　　話落，他輕輕壹用力，頭發被輕而易舉地扯斷了。
　　時間似乎凝滯了，屏幕上倒映出的黑色羊頭似乎完全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許願了，壹個很簡單的願望，但妳沒能完成，”秦滿江盯著屏幕，似乎有些嘲弄，“付出代價吧，仙羊大人。”
　　話音剛落，在整個仙羊村之人的顫抖求饒聲中，壹個巨大的黑羊虛影拔地而起！
　　它瘋狂地咆哮，掙紮，厲吼聲中滿是不甘與怨恨！
　　然而……
　　壹顆滿是螺旋紋路的詭異瞳孔憑空出現在天際，它出現得極快，消失得也極快！如果不是秦滿江壹直註意著巨大黑羊的周遭，幾乎不可能發現它壹閃而逝！
　　那是手機裏怪談遊戲的那只眼睛！
　　它只是盯了巨大黑羊壹眼，那副古老邪惡的身軀就瘋狂顫抖，緊接著，立刻崩潰……
　　“嗡……”
　　手機壹陣振動。
　　秦滿江低頭看去。
　　【怪談：病羊。】
　　【已通關。】
　　他沒有繼續往下看，而是關上手機，低聲呢喃道：
　　“安息吧。”


第三卷 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