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壹十章 雄心和仇恨

　　耶律洪基不明白壹件事，根基打得越是牢固，建築能存在的年限就越長，國家也是壹樣。
　　壹般來說漢人的國度只要熬過八十年，那麽延續兩百年就不是多大的問題，前八十年決定王朝的根基，後面的基本上是靠著祖先的恩澤混日子。
　　禮義廉恥四個字讓漢人的世界基本上呈現壹種超穩定地結構，而農業社會的國度，註定了安定平穩才是最大的主題。
　　馬背上的民族因為生產生活的需求，他們需要在大地上遊蕩，遊蕩就代表著不穩定，與安寧平穩無緣，習慣了與嚴酷的大自然鬥爭的遊牧民族，遇到事情他們的自然反應就是戰鬥，因此，他們強大，彪悍，勇敢，無畏，可是，以武力造就的王朝，必將在武力中坍塌，這早就被無數活生生的例子證明了的，美麗的草原上，從來沒有安寧過……
　　每年在魚兒濼，耶律洪基從冰面下面提起第壹尾大魚的時候，他都將這條魚恭敬的獻給上蒼，期望上蒼能夠保佑契丹人長治久安，不但他是這樣做的，他的父祖也是這樣做的。
　　壹個從血與火中走出來的國家，在接受漢文化的熏陶之後，終於知道了安寧的可貴之處，只可惜，他們誦念的禱詞和祖先制定的耐缽制度是相悖的。
　　契丹民族中矛盾重重，從父親死亡的那壹天，耶律洪基就非常的清楚，當父親將皇位傳給了自己，而不是給了那個野心勃勃的秦國王王叔，在那壹瞬間，他看見秦國王王叔明亮的眼睛在壹瞬間變得灰暗，而後，就有火焰在那裏升騰。
　　“也不知秦國王王叔的病好壹些了沒有！或許只要朕離開臨潢府他的病就會立刻好起來。”耶律洪基不喜歡和奶味很重的馬奶酒，偏偏喜歡喝酸澀的葡萄釀。
　　皇後蕭觀音知道皇帝沒有征求她意見的意思，只是隨口說說罷了。所以她依舊恬靜的屈膝坐在攆車上，聽著薩滿高亢的聲音在曠野間回蕩，她能想象的出，那些穿著神衣的薩滿，正在不斷地將鹿血塗抹在他們路過的大樹上，以此來標示這裏是神靈的吉祥土壤不需任何魔怪前來騷擾。
　　蕭觀音不喜歡粗俗的薩滿，她不相信那些渾身掛著鈴鐺，手裏握著牛膝骨制作的法器，帶著各種奇怪味道的恐怖的人圍著自己舞蹈，吆喝。
　　她喜歡肅靜的佛教，喜歡跪坐在簡陋的蒲團上，默默地誦念那些微言大義的經文。她的少女時代很大壹部分的時光，就是在佛教光輝的籠罩下度過來。
　　“詔除護衛士，余不得佩刃入宮；非勛戚後及夷離堇、副使、承應諸職事人，不得冠巾。這樣的壹條詔令皇太叔都要駁斥，皇後，妳以為皇太叔要幹什麽？”耶律洪基手裏抓著壹柄小小的裁紙骨刀再壹次發問。
　　見蕭觀音似乎無動於衷，就笑道：“詔夷離堇及副使之族並民奴賤，不得服駝尼、水獺裘，刀柄、兔鶻、鞍勒、佩子不許用犀玉、骨突犀；惟大將軍不禁。這壹條詔令卻受到皇太叔的大力支持，這又是何故？難道說只要是符合皇太叔利益的事情，就會得到施行，不符合皇太叔利益的事情，統統都要廢棄嗎？這些年，因為父皇諾言的緣故，我壹直對皇太叔優容有加，難道說因為我的態度，讓皇太叔生出了什麽不該生的心思？
　　以吳王仁先同知南京留守事，陳王塗孛特為南府宰相，進封楚王。以順義軍節度使十神奴為南院大王，皇後以為如何？”
　　蕭觀音搖搖頭道：“這是軍國大事，我王當獨立斷之！”
　　“以南院大王侯古為中京留守，北府宰相西平郡王蕭阿剌進封韓王。進封皇弟越王和魯斡為魯國王，許王阿璉為陳國王，樞密副使姚景行為參知政事，翰林學士吳湛為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同知樞密院事韓紹文為上京留守，詔部署院，事有機密即奏，其投謗訕書，輒受及讀者並棄市。皇後以為如何？”
　　耶律洪基依舊在滔滔不絕的講述自己的人事安排。
　　蕭觀音拜倒在地，雙手手心向上小心翼翼地說道：“妾身只求陛下降下雷霆怒火之時，能稍微的照顧壹下佛祖的心意，慈悲行事，莫要被心魔所擾，造下無邊的殺孽！”
　　耶律洪基笑道：“《左傳》裏的鄭莊公說過不到黃泉不得相見，這是壹個多麽美妙感人的故事啊，皇太叔有大功於契丹，有大恩於我父子，路過博爾忻的時候，我贈送了皇太叔壹本《左傳》並且在鄭莊公篇特意折了壹角，這樣的警告，不能不說仁至義盡了吧？”
　　蕭觀音將頭叩拜在厚厚的氈子上，小聲的道：“東飛伯勞西飛燕，不及黃泉無相見，到底哀傷了壹些，鄭莊公當年還有回轉的余地，皇太叔恐怕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妾身只祝願皇太叔能夠懸崖勒馬。”
　　耶律洪基大笑道：“皇後是壹個女子，又是壹個崇信佛祖的人，妳那裏知道大權在握的甘美，權利對於朕來說，就像吃飯，睡覺壹般壹日不能停，對於皇太叔來說也是如此吧。
　　人的貪欲是沒有止境的，壹山望卻那山高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那裏是理智這種脆弱的東西能夠阻止得了的。”
　　蕭觀音坐好之後猶豫了壹下，小聲問道：“既然您知道皇太叔不懷好意，為何您依舊要提前離開冬耐缽？在臨潢府過了元日豈不是更好？
　　您這壹次出行可謂輕車簡從，不但身邊沒有重臣，軍士也只有十鬼奴率領的五萬鐵騎，再加上壹萬宮衛，無論從哪壹方面看您的力量還是弱小了些。”
　　耶律洪基笑道：“這是有原因的，之所以帶十鬼奴，最大的壹個原因就是這些人非常的可靠，人數少並不代表著戰鬥力會減弱，相反，讓鬼奴聚集在壹起才能把他們的力量發揮到極致。在這裏，六萬鐵騎將會是無敵的。”
　　說到這裏耶律洪基已經失去了談論朝政的興致，把身子靠在巨大的羊毛靠枕上微微閉著眼睛對蕭觀音道：“聽說妳新作了壹首詞，不妨唱給朕聽。”
　　蕭觀音笑意吟吟的做到了古箏的後面，“仙翁，仙翁”的調試了兩下古箏，看著白雪皚皚的大地，想起耶律洪基剛才的感慨之言，然後就展開歌喉縱聲唱道：
　　“威風萬裏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
　　靈怪大千俱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
　　歌聲裊裊不絕，耶律洪基鼓掌大笑，跪坐在攆車外面的內官，見皇帝，皇後興致很好，就輕輕地拍壹下手掌，跪坐在外面的歌伎伶人，迅速調整了曲譜，奏樂的奏樂，試音的試音，不過盞茶功夫，耶律洪基就聽見外面歌舞大作，有伶人用粗豪的嗓音，敲著鐵板大聲唱道：“威風萬裏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
　　開始只是伶人高歌，接著就是隨軍的翰林跟著唱，到了最後，全軍都在吟唱，讓蒼茫的大地上飛起來無數的冬日不歸南方的鳥雀，壹些小獸驚恐的向遠方逃遁。
　　就在鳥雀飛起來的林間，壹個穿著獸皮的粗壯大漢背著壹把粗大的獵弓站在松樹下冷冷地看著地平線上慢慢前行的車隊。
　　契丹人的歌聲遠遠地傳過來，這個披頭散發的野人，重重的壹拳擊打在松樹上，任憑被他震落的雪粉幾乎將自己掩埋。
　　抓了壹把雪塞進嘴裏，吐出壹口濃濃的白色霧氣，恨恨的道：“狗皇帝人多，我們不能上去送死，這壹次殺不死他，我們總會有機會殺死他的。”
　　推開掩蓋他的雪堆，他身後的雪地上蹲著黑壓壓壹大片粗壯的女真人，這些人渾身裹著獸皮，腦袋上包著麻布，只露出壹雙雙野獸般的眼睛，聽為首的女真人這般說，就迅速的散開，進入了林莽，壹張眼的功夫，這裏就只剩下壹個這壹個女真人。
　　他走到大樹後面，這裏有壹大片雪是紅色的，壹個契丹貴族被木楔子從肩膀處穿過去牢牢地釘在大樹上，那些女真野人並沒有搶劫他，即便是他身上的黑色貂皮大衣也好好的穿在他的身上。他的嘴上綁著壹條獸皮，嘴巴鼓鼓的，裏面被塞滿了石頭，說不出話，只能驚恐地看著那個臉上布滿疤痕的女真人，契丹人好馬，主人已經被捉住，他的戰馬依舊守在壹邊，不安的走來走去。
　　粗壯的女真人將那個契丹貴族生生的從樹上撕了下來，搖晃著他的身子吼道：“我會把妳還給契丹的狗皇帝，告訴他，克裏缽沒死，讓他等著，我遲早有壹天會殺死他，搶走他的宮殿和女人，讓他的子孫世世代代的當最卑賤的奴隸……”
　　說完話，也不等契丹貴族回答，將他的四肢從關節處生生的反向掰斷，然後將他放在戰馬的背上，最後從自己的箭囊裏抽出壹支粗大的狼牙箭，狠狠地從契丹貴族的後心捅了進去，直到箭頭帶著鮮血從前面穿出來才罷休，遠遠地見壹隊契丹遊騎從遠處過來，就在馬屁股上重重的拍了壹巴掌，戰馬背著自己死不瞑目的主人歡快的向皇帝的車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