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by方悄悄
　　親愛的女孩：
　　這是我參加的第四屆夏令營。第壹次參加是在上海，我那時還在上學，比同齡人看上去小壹些，比參加夏令營的女孩大不了多少，夏天裏大大咧咧地穿著t恤衫和短褲，對要發生的每壹件事都很緊張。我擔心活動冷場，擔心突發狀況，擔心有人吵架，也擔心營員不喜歡我。那時的我比現在多話，但對自己說的每壹句話都不是那麽有把握。那壹屆的營員，後來和我偶爾聯系的有米蘭和黑曜。米蘭會傳自己唱的歌給我聽，黑曜會偶爾躥出來叫我“老大”。我記得後來黑曜還來過壹次北京，為了她喜歡的壹個女孩子。她買了壹雙昂貴的運動鞋給人家當禮物，結果人家連壹起吃頓飯的榮幸都不給她。不過她也沒有顯得很沮喪，或許是因為她特別堅強，或許是因為年輕的愛本來就有種自給自足的活力。就是那種活力讓我心生羨慕。大概，人總是羨慕別人擁有的東西，卻不知道那種東西自己本來也有，只是無意中失落了。
　　現在，我二十九歲。再過幾個月，當我爬過三十歲生日的淩晨，如果再有人管我叫“女孩”，我可能會想打人。
　　所以，這是我在告別“女孩”的前夜，寫給妳的壹些話。
　　妳知道，我最討厭什麽心靈雞湯，也不認為自己可以當誰的人生導師。我甚至小心翼翼地避免給任何人講道理，因為我是個膽小鬼，害怕別人說我“妳懂什麽！”，害怕與人爭執，寧可把很多東西都藏在心裏。
　　所以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可能仍然充滿了矛盾和猶豫，就像我自己。有的話也可能過於嚴厲。我從來不敢保證自己百分之百正確，只敢保證，這下面所有的話，都來自我的內心，來自我這經歷了掙紮、苦痛、快樂、熱情，發過光、流過淚，即將告壹段落的青春。
　　首先我要告訴妳，我度過了壹個糟糕的青春期。基本上，我是壹個無趣又暴躁的優等生。整個高中時代，我記憶最深的是兩件事：第壹件，夏天的中午學校規定午睡，我偷偷躲在教室裏做數學題，因為怕被發現連風扇都不敢開，炎熱漫無邊際，題目似乎越做越多，我終於在空無壹人的教室裏啜泣起來；第二件，我那時負責分發校文學社的報紙，因為有同學趁我走開時拿走了幾張，我就當著全班人的面，把壹百多份報紙從講臺上扔了下去。
　　這兩件事我都後悔。
　　如果十七歲再來壹次，我想我恐怕會寧願做隔壁班上壹個叫曾言的女生。她長得很高，很瘦，不算太漂亮，我們每天壹吃完晚飯就縮在教室裏做作業，她卻興高采烈地在操場上和男生打球。作業沒完成當然會被罵，可是，連老師也不會認真罵她，因為她開心。她開開心心地當隊尾，開開心心地跟籃球隊長談戀愛，開開心心地參加了高考，高考完開開心心地把所有的教科書打包賣了廢紙。我相信她現在過得很幸福——事實也的確是如此。
　　或者，我願意做理科班壹個叫陳濤的女生。她是我們全年級第壹個穿高跟鞋的人。她頭發很黑很長，胸很大，不管在任何場合看見，她總是高高地揚著頭。那時我和很多人壹樣，在背後嘲笑過她。“她為什麽自我感覺那麽好？明明都不好看礙…”這是那時候的想法。可是，如果現在再遇見她，我壹定會覺得她很好看，富有魅力。壹個女孩子，只要打心眼裏相信自己是好看的，只要每天都興興頭頭地去生活，她就真的有壹天會變得好看，真的會讓周圍的人覺得她在發光。妳相信是這樣麽？我現在相信。
　　和妳說這些，並不是我沒有原則地羨慕別人。而是我，直到自己接近三十歲時才發現，原來青春時代真的對人的壹生有那麽大的影響，十六七歲時的行為模式，真的會貫穿人的壹生。
　　我永遠會記得，那天我把報紙扔下講臺以後，有壹個同學給我寫了封信。他說：妳不知道，妳那樣做傷害了我們，讓我們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其實不就是拿了幾張報紙麽？多大點事呢？切～
　　看了他的紙條，我先是不舒服，後來感到慚愧，最後無地自容。
　　不就是幾張報紙嗎，多大點事呢？不就是數學作業沒做完嗎，多大點事呢？不就是考試沒考好嗎，多大點事呢？不就是被老師罵了，不就是被人背後說了幾句壞話，不就是被人甩了嗎——多大點事呢？
　　不要用別人的標準來折磨妳自己，也不要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全世界。
　　天涯上曾經有個很火的帖子，如果妳能回到1997年，妳會對當時的自己說什麽？
　　1997年，我上高壹。我會對那時的自己說：我希望我像曾言壹樣能夠坦然享受快樂，管他數學得幾分！希望我能像陳濤壹樣，只要自己覺得美就好，管他別人怎麽說！
　　有壹件事，我真的現在才知道。
　　原來，在二十歲以前，我們最大的任務，不是學好功課，不是考上好大學，不是當壹個模範生，當然也不光是談戀愛，而是慢慢形成壹個強大、完整的自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想做什麽。如果想當畫家就拿起筆。如果想當美食家，那就省下買內衣的錢，去買好的食材，去好的餐廳吃飯，拼命記住每壹道菜。如果想去旅行，就打工，攢錢，學會看地圖。如果想當面點師，那就去烤妳的第壹只蛋糕。這不難。中途放棄也沒關系，青春有壹個用處不就是試錯麽？但是，當妳開始嘗試去做自己，去完成壹些妳能夠完成的事（哪怕只是鼓起勇氣試穿壹件比基尼），就會慢慢發現，妳不會再為成績所苦，為微不足道的傷害所苦，為極品男朋友或者狗血朋友所苦，為別人的閑言碎語所苦。
　　妳會慢慢懂得享受快樂，懂得欣賞自己，懂得讓自己發光。相信我，懂得這幾樣，比懂得壹個數學題，懂得壹項英語語法，懂得討好老師，對妳的人生更有意義。
　　這就是我想和妳說的第壹件事。
　　第二件事。剛才已經說過，我參加過四屆夏令營。不僅如此，我還經常在網上和壹些女孩聊天，她們總是說：悄悄，幫幫我。
　　坦白說，我不是每壹次都會回應這樣的呼喚，甚至我有時候會想：幫妳，憑什麽？
　　我們都只是陌生人，我們各自面對自己的絕望和脆弱，我靠什麽可以幫妳，我又為什麽要那樣做？
　　前幾天我在網上和壹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聊天，她說，她八個月內墮了三次胎，在黑暗中她獨自啜泣，她覺得她愛上了自己死去的孩子，但對這樣的結果無能為力。
　　我氣憤難已，沖動地回了三個字：妳有病！
　　我不是說她有多壞，多墮落。我相信這樣的女孩子，內心深處是好的，而且，比大多數人都要軟弱。可我實在生氣。拜托妳開開口，跟妳那天殺的男朋友說壹句，采取安全性行為，這有多難？或者，在妳自己不願、不想的時候，拒絕別人的上床請求，這又有多難？為什麽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不去做，卻要躲在黑暗裏，看似厭棄、實則擁抱著自己的痛苦？
　　擁抱所有不應該擁抱的東西，卻惟獨不懂得擁抱自己，這不是很可怕嗎？
　　還有前段時間，壹個女孩子告訴我，她男朋友是個劈腿狂，但家裏有錢，威脅她如果分手就請殺手殺她全家。我說，妳打算怎麽辦？她說，我要去見他，帶上刀子，如果他再敢劈腿，就跟他同歸於盡！
　　我說，妳知道妳現在最該做的是什麽嗎？就是刪掉他的手機號和壹切聯系方式，當他這個人不存在，如果他再糾纏妳，就打110。
　　她回答：我也想那麽做，可是，我還愛他啊！
　　天哪，這樣壹個人妳也愛，妳真是犯了斯德哥爾摩癥候不成？
　　拜托妳啊，女孩，在人生的任何時候，妳什麽都能犯，就是不能犯賤加犯傻。
　　這就是我壹定要說的第二件事，哪怕稍微超出了出版尺度。
　　妳要去愛，但不要愛得痛苦、卑賤、失去自我。如果愛壹個人讓妳在內心產生了“我怎麽這麽賤”的念頭，哪怕只有壹秒，不要猶豫，離開他！
　　自毀的愛總是看似深刻，痛苦留給人的印象比歡樂更長久。可是，妳總要這樣告訴自己：壹定要尊嚴地愛，快樂地愛，自信地愛。糾結痛苦的愛，就像苦瓜的藤蔓，絕對結不出甜美的果實。妳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不是傳說中的荊棘鳥，也無需將尖刺插進自己的胸膛。
　　我要說的第三件事是：不要輕易變“壞”，也不要隨便跟別人說，我是個壞女生。
　　我看過上千封夏令營的報名信，有很多女孩旗幟鮮明地聲稱：我和周圍的人都不壹樣，我是壹個壞女生！可是及至在網上聊天，我發現，她們和平常的女孩相比，大多時候，並不是更勇敢，反而是更軟弱。
　　軟弱到不知道自己要什麽，軟弱到只想得到快樂，軟弱到不能拒絕別人任何的要求。
　　變壞不是壹件有多浪漫的事，事實上，它平庸得壹塌糊塗，平淡到不值壹提。
　　這壹次的夏令營裏就有個女孩，為了讓我們註意到她，編造了很多自己當小太妹、拿刀子捅人的傳奇經歷。可實際上，她是個再中等不過的女孩，中等身高，中等成績，中等家境，中等聰明——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倒黴，誰都不會註意到她！
　　她寧願變壞也不要普通，寧願用謊言語驚四座，也不要默默無聞。她把“壞女生”三個字當成冠冕戴在頭上，卻不知道那只是壹件紙做的衣服，風壹吹就散。
　　相比與刀山火海、出生入死，日常生活才是對我們最大的考驗。很多時候，承受自己的普通，才是壹種最大的勇敢。
　　最後要說的，是壹些僅供參考的閑言碎語。
　　除非妳有成為薇薇安·韋斯特伍德或者王菲的把握，否則不要隨便去混什麽樂隊，不要和搞音樂的男生睡覺。這壹個群落中的人渣恐怕比普通人群中來得稍多。豆瓣上有個“月亮組”就是專門爆料搖滾歌手們的糟爛情事的，有興趣混樂隊的同學，可以去看看。
　　除非妳很有天賦，否則不要輕言“我要當壹個寫手養活自己”。　別被某些人給騙了，以為妳只要會寫幾個字，就會擁有凜冽清澈的眼神，就會有大把的男人來愛妳。當寫手是壹項頂無聊的工作，我認識的大多數職業寫手，宅家宅得昏天黑地，熬夜熬得皮膚粗糙，頸椎麻木，眼神呆滯，就這樣爬格子爬出來的錢，每個月淘寶都不夠——更可怕的是，寫不出來怎麽辦？三審沒過怎麽辦？拿不到稿費怎麽辦？寫作雖然是無本生意，但遠遠不到壹本萬利，寫作的時候不要想著某人的有錢老公，某人的達芬奇家具——真正的寫作，是壹件漫長又孤單的事。
　　就算妳真的很討厭學校，恐怕也得老老實實地念完高中。我的妹妹妞妞就是在初二退學的，最開始她以為無所謂，因為本來就不怎麽去上課。但退學以後她總做噩夢，仿佛失去了保護。相信我，妳還沒有堅強到可以承受被主流社會逐出的感覺。妳只是壹個孩子。
　　不要害怕別人嘲笑妳，也不要去孤立別人。據說，日本的中學裏被孤立的都是漂亮的女生，很多明星中學時都嘗過被孤立的味道。所以，妳被孤立，是因為妳與眾不同；妳孤立別人，是在內心深處承認別人比妳漂亮又優秀。
　　盡量少撒謊。雖然完全不撒謊恐怕很難做到。世界上最會說謊的人戈培爾都沒能永久地欺騙世界，謊言，最終帶給妳的會是屈辱。
　　可以偶爾抱怨“我不想活了”，但不要真的去自殺，尤其不值得為戀愛自殺。曾有壹個女孩受了情傷從七樓跳下，幸虧樓下是濕軟的泥地，她膝蓋粉碎性骨折，手肘骨折，其余地方沒事——真是奇跡。問她感受，她說：“其實我在腳邁出去的那壹刻就已經後悔了。我活了下來，謝天謝地！”
　　我知道，青春期免不了受傷。但妳要明白，哪些傷是可以痊愈的，哪些會在妳的身體上永遠留下痕跡。夏令營結束以後，我去參加了壹個心理師的培訓營，有壹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挽起袖子給我看她手臂上的傷痕。那是自殘留下的傷疤，因為壹次次重復地劃下，所以永遠不能再消退。
　　十幾歲真的是人生最重要的時期，愛與恨的觸角都分外敏感，受傷簡直是家常　便飯。也許今日妳沒有被厚待，也許妳遭遇了友情和愛情的背叛，也許妳會發現，那些來自成人世界的規則與承諾是多麽虛偽，令妳難以承受……
　　可是，即便如此，親愛的女孩，妳必須仍然相信自己是好的。是值得愛，並且能夠付出愛的。
　　不要讓任何人奪走妳發自內心的笑容，也不要讓任何人戕害妳埋藏在心底的溫柔。學會去愛這個也許不那麽值得愛的世界，是我們唯壹的選擇，世界也許不會理會我們壹味的索取，但最終，會給予我們美好的償報。
　　愛妳的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