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內外渾沌 飛車追電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余慈乘著司冥巡輦,在目標山峰周圍,繞了壹圈兒,對附近形勢愈發地了解,他發現,除了天魔之外,連之前壹塊兒進入東華宮的修士,都來了幾個,只不過目前被密度驚人的天魔嚇住,藏身在側,又沒有遠離,大約是發現了什麽寶物,不忍心舍棄之故。
這些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司冥巡輦在他們背後走了兩遭,都沒有被發現。
余慈便知道他們著實不值壹提,搖搖頭,驅車又轉過壹個方向,遙望那座山峰,左手在袖中翻弄兩下,卻是摸著微燙的照神銅鑒,良久不語。
他有心用照神圖察看虛實,但這段時間,越是了解照神銅鑒的根底,他運用起來就越是謹慎,尤其是還從未在如此眾多的天魔及其眷屬、外道身上施為過,有什麽變化,也著實難明。
別的不怕,萬壹暴露了形跡,那可就是徹底被動的局面。
他想了半晌,終於還是將此念壓下,又問陸雅:
“妳記憶中,那幅插屏卻在何處?”
陸雅知道這是關鍵時候,分外用心,當下纖指虛畫,以精純的修為虛空留痕,畫出了山峰的簡易地形圖,又標畫了各處關鍵建築,以明確方位,將相關信息盡數告知。
余慈也曾在黃泉夫人書房中見過東華山的全圖,腦中也有印象,如今兩相結合,大致也有了譜。但陸雅所說,大都還是憑記憶得來,不可確證,若要在這壹眾天魔之間,奪了寶物出來,說不得還要多幾番周折。
他也奇怪,從論劍軒的情報得知,天魔雖然有大舉入侵之勢,但更多的都是集中在南、北兩邊,東峰、西峰都還好,可如今這場面,莫不是這兩日裏,局面已生劇變?還是說,這處真有壹個讓修士和天魔都眼紅的寶物?
對此,他也不胡亂猜測,自拿出壹枚竹葉似的物件,以真力驅動,不多時,那葉片之上,便凝聚出壹顆綠豆大小的水珠,看水珠其上滾動,余慈將心念打入:
“端木道兄,近日可好?”
隔了大約十息左右,端木森丘的心念也自回返:“尚好,尚好。”
果真方便!
余慈對端木森丘給出的“竹葉信符”頗是喜歡,這件寶物,只有壹項通訊之內,只要持符的雙方,相隔在五千裏內,就能以心念交流。由此亦可見,端木森丘應該還在西方八峰的範圍之內。
余慈也不客氣,徑直就問:“道兄這兩日,可感覺到魔頭增加麽?”
“確實多了不少。”
在東華宮地界,端木森丘還有求於他,自然十分爽快,不待余慈多言,就將幾日來碰到天魔的位置說了幾處,也談及有魔頭化出法器寶光,引人貪念的情況,後面又道:
“如今進來的那壹批人,已經有七八個殞命的,不過後來又進了壹批人馬,卻是論劍軒也有些措手不及。”
“怎麽回事?”
“我今日剛碰到壹人,不開眼要在這邊做壹票,被我拿下,拷問得知,這些人,竟是來自域外!”
“域外?”余慈下意識地重復壹句,猛然驚覺,“虛空裂隙竟然已經擴及到這等規模了?”
其實這種事情並不奇怪,天魔無形無質不說,既然能進得來天魔眷屬和外道,進來幾個在外域修行的修士,也屬正常。
話說回來,這反而是壹個好事。余慈之前壹直擔心,這東華山所勾連的域外虛空,是不是在哪個荒緲無人的死地,又或是直接開到了域外天魔的巢穴去,萬壹事有不諧,撞到那邊,也是個死字。如今再看,對面分明也有修士駐留,或也算是壹條退路。
壹念至此,他就要問了;“如今裂隙是單向的,還是雙向的?”
“那蠢貨來得晚,說是只見進,不見出,恐怕還是單向。”
“這就無所謂了。”
余慈聞言,心思又沈下來。單向的裂隙許進不許出,強行逆沖,就算他這樣通曉虛空神通的,壹個不慎,也敢被甩到無盡星空深處,永難回返,著實犯不著冒此奇險。
當然,看虛空裂隙愈演愈烈的模樣,也說不準,會不會慢慢“惡化”成雙向甬道。
那時候,域外環境沒有“東華天地”做緩沖,虛空法則對沖,說不得就是壹場劇變。
余慈懶得為那邊操心,再與端木森丘交流壹番,便互道保重,暫斷了通聯。
如今這局面,當真是越來越亂套了,他這邊感覺麻煩,論劍軒那裏,恐怕更是頭痛欲裂。
再想壹想,這種亂局,真要是壹門心思再攪壹攪渾水,是不是更有意思?
論劍軒的管束,使得各方在東華宮的行止、收獲都半透明化了,余慈所作所為,所欲所求,偏偏又都是見不得光的,說起來,他還是更喜歡眼下的局面多壹些。
手指敲了敲車身,雖由鬼氣凝結,卻有如實質,屏蔽外界感知。在這輛車裏,有誰知道他是哪個?
更何況,如今峰上雖是天魔群聚,但有鬼厭護架,上清符法傍身,再有三方元氣護持,自保無憂,若再不計後果,那些魔頭,他還真沒放在眼裏!
不如放開了手腳,做上壹場!
事實上,他心裏也有壹番隱憂:他要取的山水插屏、畫軸等物,來歷雖還不能最終確認,終究是魔門器物,正合這些魔頭的口味。萬壹去得晚了,耽擱了正事,又該如何?
心思轉了壹圈,終於定下,余慈便再驅司冥巡輦,當空繞行,以全新的眼光打量山峰內外,以確定計劃。
半圈兒都沒轉完,他卻是看到,那邊潛伏在天魔群落附近的幾個修士,都往後撤,卻又不是要遠走的架勢。
心念微動,他直接灑了幾顆星芒下去,這等手段,他如今使來,當真是熟極而流,層次又自高絕,且沒有想著長久植入,只是暫附而已,壹眾人等,大都是步虛修為,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通過星芒,感知到眾修士的些許念頭,余慈便往遠方某個方向壹掃,那邊,還有幾人,才是真正的主事之輩。
金鬥真人是遊蕩在東華山地界,接受論劍軒邀約,前來東華宮探寶的兩位散修真人之壹。
他是個比較謹慎的人,當日在屏北峰,便主動邀約雷同豪同行,同加上另壹位散修真人,壹路上果然無驚無險,順順當當得到了進來東華宮的資格。
可到了東華宮,想要故技重施的時候,卻是接連碰壁,雷同豪不再與他搭夥不說,就是之前那位散修真人,也拒絕了。
金鬥真人壹時頗為失落,他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以散修身份成就長生,除了艱難修行外,運道也有壹些,但再往上走,大小三災可就難過了。
他拼盡全力,在“小三災”裏,總算過了“饑饉”之災,但“刀兵”、“疫病”兩災來去倏乎,最難防備,要按他的本意,真不如在深山中苦修壹段時日,夯實根本,偏偏這個時候,天地大劫降下,世間雖大,卻難有壹片凈土。
至於域外,雖然可避大劫,但他還是頗有顧慮。覺得那裏天魔肆虐,專發人心魔,壹個不慎,千年修行就要毀於壹旦,有些躊躇。
事實上,像金鬥真人這樣,將過‘刀兵’災劫的長生真人,往往是兩極分化,要麽是信心膨脹,專愛行險,誓要直中取,迎災劫而上;要麽就是瞻前顧後,謹小慎微,惟恐腳下踩空,修行盡喪。
金鬥真人就是後者的典型。
這壹點,他自己都明白,但明白歸明白,真正破劫除妄,哪有那麽容易?
既然兩位真人都不願搭夥,金鬥真人便退而求其次,尋了三個同入東華宮的步虛散修,聲勢也是壹壯,還有五個還丹修士,見他們這邊“兵強馬壯”,也厚著臉皮湊上來。
壹來二去,他們這邊,倒是成了僅在東陽正教、九煙壹行之下的第三股“大勢力”,最起碼人多勢眾是有了。
照金鬥真人的想法,他們這壹撥人馬,按部就班地在東華諸峰轉壹圈兒,碰碰機緣,尋幾件寶物,最後去東華主峰亮亮相就成,不管最後誰得利最大,他都想與各方交換壹些破災度劫的心得、法器之類,那時候眾人寶物在手,交換之風當是大興。
盤算是很好,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讓他始料未及。
先是論劍軒傳訊,東華諸峰的虛空裂隙,直抵域外,不知有多少天魔、眷屬、外道等殺了進來,有全面入侵之勢。論劍軒看顧不及,就提醒他們這些修士多多留意,不要著了道,且斬殺天魔,亦有酬勞。
這邊的訊息過來,他們這壹行人,當真就遇上了壹支遊蕩的天魔群落,還好,來的除了幾頭煞魔,兩個步虛級別的眷屬之外,剩下的就是十三外道中,最以數量取勝的“火瘟”。
這種可以散播致死疫病的小蟲子,真正見恐怖,起碼要過萬之數,而這壹支群落中,最多不過數百只,顯然還不夠看,雖說金鬥真人最精擅的玄門真火之術,有些被克制,但他們還是很快地將此天魔群落擊殺,甚至還得了眷屬身上留存的幾樣法器。
但也正因為這壹戰,招惹來了天魔仇視,或大或小,連續幾次沖突,這邊也死了兩個還丹修士,各人負傷不等,尤其轉戰之時,竟然給逼迫到了西峰附近來,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壹時都是疑懼。
便在這時節,他們卻是碰到了壹波據稱是自外域而來的修士。人也不多,只有五個,竟然有兩個真人,其余三位,都是步虛強者,這五位長年在域外廝殺,論修為、論戰力,都壓過他們這邊壹頭,兩相交流,又是勸說,又是利誘,還有壹些隱然的威脅,終於是兩股合壹股,走到這裏來。
自域外而來的兩位長生真人,都是北地黑水河十三水府中人,壹個叫商合,已經度過了小三災,馭水之法精深,金鬥真人深為忌憚;另壹個叫魁鬥,卻是壹位鬼修。世間鬼修,能修到步虛境界的都少,能成就長生的,更是罕見,可想而知,定有其不俗之處。
兩股人馬合作壹處,雖說遠不能稱為“同心合力”,但不算湊數的幾個還丹修士,三位長生真人、六個步虛修士的實力,也絕對可稱之為“堅強”。
也因此,壹行人便看中了西方八峰,幾處保留完好的宮室及其相關秘洞,準備占下壹峰,窮搜數遍,非要掃蕩幹凈才罷手。
他們挑中的,是西方第五峰,名曰‘丹霄’,初時很順利,搜檢都已經開始了,只需偶爾對付壹些遊蕩至此的天魔,便已足夠。哪知道不知招了什麽邪,後面天魔的攻勢突然加劇,來勢如潮,更有壹頭十三外道中,最以個體戰力強絕著稱的金剛魔俑降下,直接將他們轟了出去,還丹修士死光了不說,還折了兩個步虛戰力。
要按照金鬥真人的想法,事已知此,知難而退才是明智之舉,可商合、魁鬥兩個卻是不依。都道天魔猖獗得反常,且聚攏不去,這丹霄峰上,或有重寶,決不能錯過。
這兩位頗愈挫愈勇的架勢,當下摩拳擦掌,扯著金鬥真人,在西方八峰上又繞了壹圈,以三位長生真人的實力做保,竟然又收攏了五六個域外過來的步虛修士,都是與天魔壹族廝殺慣了的,自覺實力長進,又回到丹霄峰外,與留在這裏觀察的同伴會合。
雖說又多了幾個步虛修士,但正面沖擊已被天魔群落盤踞的山峰,勝算還是微小得可憐,只那壹頭金剛魔俑,就讓他們牙齒發酸,遑論其他。
眾修士都在考慮壹些“瞞天過海”、“借刀殺人”的計策,也就是偷偷潛入,又或者招來論劍軒的強者掃蕩,趁亂得手之類,但歸根到底,終免不了“火中取栗”這壹回。
金鬥真人從頭到尾,都未發壹言,此時聽得氣悶,幹脆就將視線投向遠方,看那碧空流雲,以寬心懷。哪知正是這壹望,讓他的眼睛再也移不開。
此時,同樣有奉命觀察丹霄峰的修士看到那幕情形,指著天空叫出聲來:
“看那兒!”
商合、魁鬥等人順著修士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恰好見到碧空之下,壹道灰氣垂流而下,速度遠觀還不覺得如何,事實上,那邊的速度確實還沒有到驚世駭俗的地步,至少外圍環繞山峰,以為警戒的天魔、眷屬、外道等等,均是反應了過來,多方聚合,將要那灰氣攔住。
也在此時,那灰氣壹展,速度似是受到了天魔阻礙,稍有減緩,也顯露了本來面目。竟然是壹輛由兩只古怪大鳥牽引的輦車,車前禦者位上,有壹個披杏黃袍的道人,其身後,華蓋垂下瓔珞灰氣,擋住外界的視線,看不到裏面是何等人物。
但商合、魁鬥這樣的長生真人,都清晰感應到,那邊獨特的氣息。
魁鬥非常符合鬼物“青面獠牙”之狀的臉面上,顯露出困惑表情:“好重的陰氣,莫不是同道中人?”
“我倒覺得這車子,似乎有些熟悉?”
兩人才壹個對話的功夫,便見那牽引輦車的六翅單足怪鳥,齊齊鳴叫壹聲,竟是直沖著聚合的天魔沖過去,眼看就是壹記慘烈的撞擊,怪鳥身外,卻是有幽暗灰沈的顏色擴開,整個車駕,竟然就那麽化入其間,似實而虛,就如同陽光映物的影子,直接從天魔潮中穿過,竟無絲毫阻礙。
如此手段,眾天魔都是失算,回頭欲追時,輦車已是速度激增,直墜千丈,距離峰頂,充其量不過百尺距離。
“鏘”聲劍鳴,卻是壹直與玄陰血影歸做壹處的劍修眷屬,捕捉到了輦車飛空的軌跡,身劍合壹,截擊於山崖之上。
壹旦成就天魔眷屬,特別是“精心炮制”的高等貨色,修士壹是難由自主,為魔前驅,二就是修為精進,悍不畏死。
當那劍光幾乎是切著山崖縱過之際,遠在百裏開外的金鬥真人等,都有那處天地山峰被切開的錯覺。
其劍意之精,竟至於斯。
可就是這樣的壹劍,竟然還是落空了,劍光與輦車交錯而過,沒有任何沖撞、撕裂之感,仿佛那輦車真的只是壹個虛幻的影子。
但緊接著,輦車撞上山峰中央某處,沈悶的震音又告訴這邊:該有的事項,壹項都不會短了去!
輦車確實是沖破了天魔的封鎖圈,與峰頂的強敵對撼壹記。
就在眾人的註意力都移到峰頂的時候,有個眼尖的修士就叫:“那裏!”
這壹聲,起碼讓壹半以上的修士回眸,恰好看到,之前壹劍未能建功的劍修眷屬,此時已是劍光消歇,整個身體都失去了控制,急速向山崖之下墜落。而就在他口鼻眼耳等七竅之中,迸濺出玉白光焰,瞧那聲勢,只怕腦子都給燒得化了。
……不是沒有碰撞,而是只壹回合便是勝了!
這邊修士都是呆了。
之前他們商議做法的時候,當然不會忽略這個“看守門戶”的劍修眷屬,對其長生級別的實力,都覺得棘手。事實上,當初他們被趕出來的時候,死掉的步虛修士中,便有壹人是被其斬殺。
可就是這麽壹個硬骨頭,壹個交錯的空當,便讓人給滅了,這讓他們,特別是經歷過前面戰事的人們,情何以堪?
“這定是玄門破魔真火。”
金鬥真人修煉的也是玄門火術,見那玉白光焰,雖是壹時辨認不出根底,卻也遙空感應到那破魔祛邪之真意,當下就明白過來:“不是擊殺劍修眷屬,而是抹掉劍修眷屬業已徹底染化的魂魄魔識!”
這個答案,眾修士還能接受,但也是非常驚人了。
不管是金鬥真人,還是商合、魁鬥,都有心想知道戰況如何,後兩人也壹直沒有忘掉他們的目標,怎麽會再縮在百裏之外看戲?當下商合振臂壹呼,十多個修士當下就結了個簡單的陣勢,又施展法術,盡可能遮蔽了氣息,朝丹霄峰趕過去,分明就是拿出了渾水摸魚的架勢。
商合、魁鬥壹邊率眾掩上,壹邊緊張商議接下來的種種預案,金鬥真人在壹旁聽著,卻是有壹句沒壹句,並不怎麽上心。他的心思,大都被那玉白光焰所吸引——看來人也是玄門壹脈,不知道這火術,可外傳否?若是能傳出來,又需代價幾何?或者幹脆就下黑手?
金鬥真人的道基,走的是玄門正宗的路子,但畢竟是散修,未得真傳,裏面很有壹些瑕疵,如今災劫臨頭,他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彌補道基,破災度劫,眼下見了對方的手段,更是心癢難熬。
不過……那邊怎麽沒聲息了?
在最初那壹個爆震之後,已經至少有二十息左右的時間,沒有後續的動作。所以,前進不過十余裏路,眾修士不得不再停下來,面面相覷。看丹霄峰上,聲息全無的現狀,難道是輦車中人,虎頭蛇尾,此時已經被天魔殺了?
若如此,再跟上去,殊為不智。
商合、魁鬥又嘀咕兩句,轉過臉來,和金鬥真人商議:“道兄以為如何?”
金鬥真人還沒來得及開口,遠方丹霄峰側壁之上,壹道灰氣貫出,其後就是魔音啾啾,不知有多少魔頭,隨著灰氣卷出來,但很快,半空光焰擴散,但凡卷出來的魔頭,被光焰壹掃,都化了青煙,無壹幸免。
而那灰氣當空壹繞,換了個角度,竟然是再度撞上那丹霄絕壁,以其虛實變幻的手段,再入其間。
再見到這壹幕情景,商合久遠的記憶終於翻新,而跳出來的答案,讓他忍不住叫出聲來:“我記得了,這是出入幽明的司冥巡輦!上清宗的司冥巡輦!”
組成十三水府的諸多宗派,都是在黑水河上傳承多年,也都在魔門與北地三湖的交界線上,與上清宗都算鄰居,對那邊的種種手段,也是極熟悉的,之前沒想起來,還是思維定勢的影響。
旁邊魁鬥也是“哎呀”壹聲,整張臉上都放著青光:“怎麽就沒想到……竟然是上清遺寶!”
作為鬼修,他對這等陰冥寶物,最是沒有抵抗力,而另壹方面,他在某些領域的感應,也是比常人更勝壹籌:
“哎?什麽聲音來著?”
金鬥真人沒有聽到魁鬥所說的“聲音”,壹時間也沒心思去聽,因為當“司冥巡輦”這熟悉的名字入耳,他心頭也是靈光閃動,那強橫至極的破魔真火之名,陡然間就顯化出來,險些就如商合壹般,沖破喉嚨。
可就在這時,眾人耳鼓間都是壹痛,貌似魁鬥口中的“聲音”終於外化,橫掃天際,只不過是超出了人身接收的範圍,只將那沖擊力呈現出來。
便是此刻,視線所及,直入雲間的丹霄峰,似是整個地搖晃壹下,好像抖落了滿身塵埃,那邊虛空,壹時迷蒙不清。
看到這場景,商合先是驚訝,繼而就睜大眼睛,無可抵禦的恐懼情緒如閃電劈上頂門,再貫穿全身,這個始終叫囂著要殺上丹霄峰,搶回重寶的長生真人,瞬間僵死當場,隨後就是難以抑止的顫栗。
看清那邊場面的修士,其實都差不多,倒是商合第壹個反應過來,嗓音擠迫而出,都帶著顫音:
“退,快退!”
那抖下來的“塵埃”,哪又是什麽沙土之類?分明就是彌漫虛空,數以萬計的魔頭!
像商合這樣,在外域歷練多年的人物,搭眼壹看,就給那東西劃了類別:
火瘟!
正是之前金鬥真人遇到的十三外道之壹。
這火瘟其形如蟲,只有最本能的感知,幾乎靈智可言,可散播天外疫病,數量少時還不足懼,但壹旦數目突破了某個極限,其微塵般的基本感知,卻可積小流而江海,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壹躍成就上乘靈智,甚至遠逾常人。
到那個時候,萬千火瘟聚合化形,就成了壹個修煉瘟疫魔功有成,且化散隨心的強大修士。
所謂“萬成真、億成劫、兆成無極”,足夠的火瘟數量堆積起來,絕對可以化成地仙級數的大能,到時舉手擡足之間,疫毒縱橫,殺生億萬,也和吹口氣差不多吧。
而現在自丹霄峰上騰起來的火瘟毒霧,查其數目,怕不有數萬之量,那絕對是超出尋常長生真人的強大戰力,尤其是那流布的疫毒,毀損道基,禍亂心神,又纏綿難盡,就是沾上壹絲,也是後患無窮。
如果非要在十三外道中挑選對手,聚合上萬的火瘟,定然排在“最不願面對”的前五之列。
再想想那壹具真正煉就“不壞金身”金剛魔俑,只這兩股力量合在壹起,就足以滅殺商合所有的野心。
“快走快走,趁著火瘟還沒有真正聚合,遠離西方八峰……”
“那火瘟怎麽可能過來這麽多?是成形的火瘟跨界過來?還是在這裏滋生?”
“誰知道,若是後者……”
商合勉力定住心神,但壹想到那種可能,整個嘴裏都在發苦:“若是後者,豈不是說,連葵陰魔巢都投了壹個過來?”
這下子,連金鬥真人都難以淡定了:“怎麽可能!不是說這‘外道母胎’,入界必死嗎?”
“天知道,但願是我想錯了。”
商合心中畢竟還有不甘,又回頭看了丹霄峰壹眼,勉強擠出壹個笑容:“不管怎麽說,司冥巡輦中的那人,這回是捅了馬蜂窩了。只要不是劫法宗師,就絕無幸理,還好有他擋著,咱們再離得遠些。”
這邊話音未落,丹霄峰再次搖動,應是上面強者交手沖擊所至,而此時,商合等人已經不敢再以神意探測,惟恐那邊火瘟循跡而來,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壹行人各展遁法,勉強維持著陣勢,在商合的引領下,往北而去。
金鬥真人嘆息壹聲,從退走的方向就能看出,商合其實還是貪心不死,想著在東華宮再撈壹筆。其實也對,他們從虛空裂隙直入東華宮,本就是機緣造化,又如何能夠放棄?
然而行未及十裏,金鬥真人心頭微動,又回頭看,卻見那司冥巡輦竟是再次破崖而出,直接撞入山峰之外,飛舞的火瘟毒霧中。
那人也知道,不能讓火瘟聚合成形,但這樣撞過去,難免會沾染疫毒,到頭來還是要損傷根本,終究難以逃脫。
看來,要求到那壹門破魔真火,是徹底無望了。
可接下來的變化,卻讓金鬥真人險些就忘了遁走。
火瘟肯定是想撲殺過去,將飛車吞噬的,當前也形成了阻礙,將飛車去勢擋下,可那駕車的道人卻是祭起了蓮花燈,火光如線,圍繞燈盞,當空飛繞。
那破魔真火好生淩厲,火瘟顧名思義,最不懼火術,在域外時,往往是藏身在大日光輪之後,借太陽真火隱藏,待采集真火的修士不備時,突然殺出,屢有斬獲。可面對這玉白火光,當真是沾著便著,挨著就化,壹時間漫天火點無數,都是被破魔真火引燃的。
本來照金鬥真人的想法,這樣也不妙,因為那火瘟疫毒,可穿透護體罡煞乃至於法域、界域等,攻伐五臟六腑,道基根本,發作又快,正可謂“侵掠如火”。破魔真火再淩厲,也難以徹底屏蔽,如今勢頭再猛,恐怕也會後力不繼。
但在十息之後,金鬥真人等人遠去近百裏之外,幾乎已經要看不清戰場的時候,他隱約見到,那司冥巡輦竟然還在突進,而且分明就是破圍而出!
也不知車輦中人使了什麽神通,飛舞的火瘟毒霧竟然是給排斥到十丈開外,半點兒都近前不得。
在車輦之後,丹霄峰第三度搖晃,這次,卻是有青光如劍,透出八方巖隙,撕裂雲霧,縱貫長空,流轉如輪,便似在丹霄峰上,綻開了壹朵青蓮。
森然劍氣雖隔空百裏,依然透肌微寒,讓金鬥真人等莫不臉上變色,而處在青光掃蕩範圍內的壹眾魔頭,更是被滅殺不知多少,壹時間,丹霄峰碎石如雨,其峰頂看樣子都要傾頹下來,高崖之外,卻又空空蕩蕩,數萬火瘟之蟲,竟似給壹掃而空。
“這,這莫不是上清宗哪位余……遺老?”
魁鬥本想說“余孽”來著,也是長年在北地,受魔門影響所致,但話到嘴邊,卻是改了口,頗為恭敬,似是怕那位乘車遠去的大能,回頭賞他壹記使在丹霄峰上的手段,那時唯死而已。
壹行人已經不自覺停了下來,不少人都在想:是不是丹霄峰上的魔頭,已經給殺得凈了?
如果這時回去……
有幾人的目光便落到商合等三位主事真人的臉上,眼神因貪念而熾熱。
但這個時候,商合就顯出來高人壹等的冷靜判斷:“不要給沖昏了頭,天魔外道沒那麽容易……”
話才說半截,搖搖晃晃的丹霄峰上,壹大塊巖壁轟然炸開,狂風呼嘯,細辨來卻是吼叫之音。便在這聲響中,壹具類肖人形,卻高逾丈二,通體赤裸的巨漢咆哮著沖出來,壹躍入空。
這個距離上,眾修士用盡目力,倒還能勉強看清那邊情況,卻只有三位真人,能看到細節。
金鬥真人便看見,那巨漢皮膚都是烏金顏色,透出紫光,身上如紋身般烙了層層魔紋,其身外似乎有汗水蒸騰成霧,其中卻是化出壹個個兇陋鬼面,猙獰可怖。
如此模樣,正是十三外道中的金剛魔俑,其生就之靈感,貌似是來自佛門的護法金剛,壹經制造出來,便有不壞法體,肉身力量堪比天龍,雖然靈智是硬傷,但若是寄生了天魔,卻盡可彌補。此魔物最喜生吞長生中人,壹旦落在它手上,就要有被嚼碎了生咽下肚的覺悟。
金鬥真人三位,多少都是在域外生活過的,見到這等兇魔,背上都是隱隱生涼。
但他們也看到了,此時這具金剛魔俑,也並非是完好無損,其本應是金剛不壞的魔軀上,至少綻開了七八個狹長的傷口,自左眼角之上,半邊頭顱都給劈了下來,只不過沒有流出半點兒體液。
壹具金剛魔俑的成熟體,其肉身搏殺能力,幾可碾壓壹切長生真人,能把它砍得這麽慘,正好讓商合等人,把那位車輦中人的評級做進壹步的確認。
“乘司冥巡輦,使玄門真意,破魔誅邪,這定是上清遺老無疑!”
魁鬥堅持他的看法,其余二人也沒有提出質疑,都是順勢回憶,究竟是什麽樣的上清法門,能造成這樣的後果。然而很快,他們就沒有品評的心思了。
便在那金剛魔俑破壁而出的位置不遠,壹道霧流雲氣從崖壁縫隙間噴出來,當空變幻多種形態,如禽如獸,如妖如人,竟是沒有壹刻定形。那邊金剛魔俑又是吼了壹聲,發出了某種信息,霧流雲氣這才慢慢凝定輪廓,卻是壹個很標準的人型。
隨著霧流雲氣定型完成,壹層火紅的光影,就從其化出的胸口位置,滲出來,向全身擴散,轉眼前,火紅顏色已經漫過全身,隨著霧氣微微的漲縮,就像是燃燒起來壹樣。
“火瘟聚形……”
商合的嗓子近乎於呻吟,又覺得頭皮發炸,和金鬥真人、魁鬥壹起,極狼狽地從遠方縮回視線和神意感應。
火瘟壹旦聚形成功,完全可以視為壹個狡猾陰毒的長生修士,感應敏銳,心狠手辣,壹旦被其偵知位置,與金剛魔俑壹起掩殺過來,他們壹行人能逃出兩個就相當不錯。
之前火瘟毒霧飛騰,他們本來也是極小心的,絕不輕易隔空感應,可這回受那“上清遺老”的威煞影響,壹時給忘記了,險些就要趟上壹回鬼門關。
“不要動,絕對不要動,盡力收攏氣機,絕不能暴露……”
商合額上見汗,袖中卻是用出控水法訣,在眾人身前化出壹層淡淡的煙氣,又聯通周邊流雲霧,以遮蔽魔頭的視線和感知。其余人等則在三位真人修士的耳提面命之下,屏息寧神,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這回,老天爺總算沒給他們開玩笑,只隔了半息時間,火瘟和金剛魔俑便望空壹縱,朝著司冥巡輦遠遁的方向追去了。
眾修士都是長籲口氣,但這回,再沒有人提起“渾水摸魚”的意見,顯然都是被之前的變化嚇住了。
趁此良機,走得越遠越好!
這已經成為眾修士的共識,待兩大魔頭遠離,商合收了煙氣,招呼眾修士開始加速,哪知都沒有正經發力,忽有人在耳邊驚呼。
商合當即給驚出了壹身白毛汗,猛然回頭,卻沒有見到任何魔頭蹤跡,當下就要開罵,也在這時,壹輛車駕便似從另壹個世界駛出來,當空顯化,灰氣流動,朝著搖搖欲墜的峰頂,直落而下。
山峰周圍,畢竟還是天魔及眷屬護衛的,壹時間都是啾啾鳴嘯,也有撲上阻擋的,但這回,司冥巡輦真如同從天而落的隕星,速度徹底脫了控制,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帶起了摩擦空氣的火光,就那麽壹頭撞在山峰西南角。
煙氣騰起,猶未成形,又壹聲悶爆,司冥巡輦徑直沖破了山峰中部的巖壁,斜切而下,分明是把整個山峰給打得穿了!
便在此瞬間,山峰深處、天外雲間,同時響起了沙啞低沈的吼嘯,其狂暴憤怒的情緒,就是商合等旁觀者,都能感受得到。
“娘的,定然是取了絕大好處!”
“這回馬槍使得絕妙!”
最最粗淺的計謀,因為其應用對象的不同,就綻放出決然不同的光彩。商合壹行人,眼看著司冥巡輦撞入山峰雲氣深處,再無蹤影,不免都是驚嘆,但很快,驚嘆就變成了慘叫:
“不好了!”
那司冥巡輦自西南方向切入,自東北方向貫出,方向只和他們壹行人錯開了極小的角度,不管是金剛魔俑和火瘟的折返,還是丹霄峰上,天魔群落的追殺,豈不都是往這邊來了?
壹時間,商合、魁鬥也好,金鬥真人也罷,還有那些步虛修士,都是驚得魂飛魄散,也不用多說,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亡命飛遁,轉眼也消失在碧空深處。
遠去的眾修士自然不知,雖說只隔了數息時間,丹霄峰上,便有大股魔頭、眷屬匯成濁流,殺將過來,但最讓人恐懼的金剛魔俑以及火瘟,並沒有及時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