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金科玉律 幻夢唯心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對於淵虛天君的決絕態度,參羅利那用行動表明了它的不滿。
無光七劫,最重殺伐,它是想著斬幾個離塵宗的修士來警告,不過這次上清體系的幹擾屏障,比頭壹回要沈重得多。
血光雖余勁不絕,沖波逆折,打穿通天九曲,直接沖破了離塵宗的山門防禦,更將兇毒絕滅之真意,潑灑進去。
可受第壹擊警示,離塵宗已經全員警戒,山門上下,如臨大敵,都利用法陣遮蔽,再有上清、八景體系加持,層層凈化,傷亡倒還有限。
饒是如此,連續兩擊轟在“通天九曲”這護山大陣的門戶之上,裏裏外外紛紛爆裂的符陣結構,等於是把程徽等學理部修士這些時日以來的心血,徹底擊碎,連帶著把宗門的歷年的陣禁積累布局,也毀掉小半。
最大的問題是,爆碎的陣禁,使得讓離塵宗山門本來意欲浮空遷移的計劃,就這麽胎死腹中——多年來壹直撐山門符陣、機關的關鍵部位在沖擊中受損,事實上,本是懸在碧落天域之下的離塵山門,已經開始慢慢下挫。
早晚離塵宗都要變成無法移動的死靶子。
對參羅利那而言,這個結果倒也可以接受了,回頭它自然會慢慢泡制。
離塵宗那邊的信息,不可能即時傳回,然而護山法陣的狀態,卻能通過特殊的氣機聯系渠道,傳至方回這裏。
方回的情緒倒是平靜下來,沒有對任何弟子說起山門現狀,默默無言。
只是看了眼喬天尊,又移轉視線,切過陰影中光芒微黯的月亮。
此時淵虛天君沒有再刺激參羅利那,也沒有再迅速回應,應該也在沈吟。
其實,像方回這樣老於世故的人物,都很明白,淵虛天君上壹次直白的回應,也不是單純想刺激誰,而是向所有的有心人,提供壹個關鍵信息,讓他們註意:
看,參羅利那的本源之力在我這裏!有興趣的可以談……
更深壹層的意思則是,現在連番沖關渡劫的淵虛天君,面對戰力全開的參羅利那,真的是有些吃不消了,他是提醒那些還在觀望的人們,現在就趕緊上吧!
然而,面對廣袤的周邊星域,當之無愧的霸主級強者,整個真界敢與之放對、願與之放對的,數來數去,都不會超過十個人。
擁有勝算、哪怕只是部分勝算的,還要再砍掉壹大半。
最荒唐的是,現在這些人裏,倒有壹半以上,都是站在淵虛天君的對立面上。
而且,還都是“積極用事”的態度。
離塵宗並沒有處在這些人角力的核心地帶,可就是邊緣,也有著幾難挽回的覆亡之危。
方回眼神冷澈,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喬天尊因為是全神防備參羅利那追擊的緣故,對周邊壹切因素都十分敏銳,見方回反應異常,知道這位離塵宗的領袖,耐心和底氣已經到了瀕臨破碎的邊緣。
此時此刻,他什麽事都可能做得出來……雖然做出來恐怕也於事無補。
當下伸手按住方回,低聲道:“等等!八景宮雖謀於全局,事到臨頭,也非怕事之輩……”
話音未落,中部天域,雲中山之上,叩心鐘鳴響。
之前淵虛天君氣勢鼎盛之時,那通天光柱、寶鐘,曾讓位於中天明月,收斂光芒,只是默默加持壹界。
而如今月色黯沈,這件鎮壓真界的成道至寶,終於又大放光彩。
更重要的是,便在鐘聲鳴動,響徹真界之時,有壹道巍然法相,便從貫通天地的光柱走出,也與淵虛天君自發而成的“天星秘術”壹般,其形影自然映諸四方,壹界可見。
之所以稱之為“巍然”,是因為他壹步跨到叩心鐘前,那般神物,與其法相對比,就像是尋常提手中的小小銅鐘壹般,被那位信手摘下。
法相遙對天裂谷方向,微微壹笑,不知是對誰而發,隨即,這位以指叩鐘,使之嗡然鳴響,卻是清越動人,裊裊之音中,他悠然唱起古老的道詞:
“大象雖雲寥,我把九天戶。披雲泛八景,倏忽適下土。大帝唱扶宮,何悟風塵苦。”
道歌聲中,聽得道詞中“八景”等句,又見得法相神韻氣度,壹界中人,雖是真正認識得不多,然而但凡腦子靈活點兒的,都猜出了這是哪位。
蕭聖人。
八景宮掌教動了!
蕭聖人壹出,天地間都變得不同,便在他身後,層層雲氣錯落,其中掩映仙宮雲闕,萬千門戶,燦霞金碧,相輝參錯,壹時萬裏雲天,映如白晝,恍惚就是天庭道境,氣象萬千。
雲外清虛之天!
未等壹界中人從這煌煌奇象中醒過神來,那蕭聖人又是以指叩鐘,似吟似唱,悠然道:
“於焉開三徑,扶搖玩九霄。”
此言壹出,此界到了壹定修為境界的強者,莫不心神晃動,臉上都現出凝重之情,或贊嘆之色。
真正理解這道詞意境、作用的,千萬個人裏,未必有壹個。
而能夠準確把握其走向的,更是少之又少。
然而離塵宗山門之內,千百離塵弟子,卻是親身體驗。
他們看到,天光明亮,清輝灑落,身上玄門加持忽然再上壹個層次,更重要的是,原本還壹直往下沈降的離塵宗山門,莫名就是壹股汩汩然,卻有無有極限的力量撐起。
乍覺如浮水波,又覺如憑清風。
偌大的山門,竟不再往下沈,而是往上升起,渾若無物。
數息之間,甚至是超出了之前山門所處的高度,直趨碧落天域,又受某種力量牽引,破雲裂空,往西南而去。
天裂谷之上,參羅利那魔眼中血光流轉,將數萬裏外,離塵宗山門的情形,盡收眼底,當下就是壹聲冷笑,先是瞥了愈發黯淡的月輪壹眼,隨即目光移轉,直指天穹之上,龐然巨軀開始緩緩擡升,血光漫卷,半空浸透。
有不知厲害的,往這片血光處多看兩眼,就覺得頭暈欲嘔,有的甚至就是壹頭栽倒,再也爬不起來。
中天之上,蕭聖人也將眸光移過來,對屠靈魔眼的威能,他是很重視的。
雖然對他本人沒有任何效用,可真像這般映照天空,持續半日,此界怕是死傷億萬。
故而他神情莊重,口發雷音:
“剔起乾坤骨髓,劈開太壹真陽;匣中雷聲震動,萬裏鬼神休藏!”
鏘聲鳴響,雲外清虛之天上,忽有壹道刺眼金光,自宮殿群中騰起,仿佛是天神憤擲長劍,嗡然作嘯,穿透億萬裏虛空,瞬間切入天裂谷上厚重血光之後。
連天血幕剎那崩裂,轉瞬又是“錚”聲劇震,乃是參羅利那舉起壹根前肢,將這天外壹劍硬生生擋下。
劍刃入體數尺,血光迸濺,當空仿佛是下了壹場血雨。
然而相較於其身軀,顯得細長的前肢,其實也是粗逾數人合抱,終究沒有折斷,它再壹發力,硬是將劍光砸落深谷之下,劈裂千裏山巖,便無影蹤。
參羅利那晃動長肢,血光如潮,將劍光所攜道韻余音隔絕在外,可是屠靈魔眼壹時也不敢再用。
玄門降魔秘劍,硬受壹擊,它是絕不好受。
更讓它厭憎的,還是此劍之後,那門手段:
金科玉律無上神通!
為什麽它把蕭聖人列為大敵?
就是這道人在真界之中,掌控玄門體系,正如剛才的淵虛天君壹般,但凡是體系鋪設之地,億萬裏虛空天塹,只在掌顧之間,而且是水到渠成。
不像它,還要強裂撕裂虛空,才有同樣效果。
消長之間,主動權盡失,若沒有特殊手段,只有被壓著打的份兒。
現在麽……
兇陋復眼隔空盯著蕭聖人,森然而笑:
“再來!”
蕭聖人壹出,威儀神通蓋壓四方,不知有多少人目瞪口呆,先前淵虛天君所展現的“勾陳帝禦”神通,也要失色不少。
天域梭上,喬天尊輕籲口氣,感受到這邊離塵弟子的情緒,明顯穩定了許多,他就笑道:
“總算不負所托。參羅利那便由掌教聖人牽制,如今貴宗山門已在體系牽引下,往西南而去,速度倒是快不起來的,大概要花個幾月時間,我們是先去西南,預設的遷移之地呢,還是去山門會合?”
當務之急,還是把已經無法插手局中,又很可能成為累贅的離塵宗弟子遷走。
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直趨南國,可離塵弟子顯然都是想回山門的。
雖然有八景掌教無上神通牽引,可幾個月的時間還是太長,說不定就會有什麽變數,現在山門那邊,還是多壹人,多壹份力量。
當然,這種事,還是要由方回決斷,人們就將視線集聚過去,然而他們意外發現,自家祖師神思怔然,盯著舷窗之外的天域,眼神都發了直。
眾修士齊齊扭轉目光。
此時此刻,就在中天之上,蕭聖人正長吟道詞,化顯神通,壓制天裂谷上的參羅利那,壹時占盡上風。
然而他巍然法相之旁,卻有壹道白衣人影,無聲無息貼了上去,速度也不是甚快,卻形若鬼魅,就像是從虛無中走出來,又像是天空逸散的雲氣,就此聚合成形。
就是長生真人,全力發動之時,也有界域隔絕內外,以為防護,更不用說八景宮蕭聖人。
人家堂堂地仙大能,壓得參羅利那都壹時擡不頭來的絕代強者,早已是內外皆真,自成壹域,更有玄門體系為外延,天視地聽,無有不至。
可是,那白衣人影就是這樣顯化、貼身,距離之近,簡直不可思議。
見得此景,喬天尊也是保持不住風儀,失聲道:
“羅剎鬼王!”
而且,這顯然就是天地劫起以來,都壹直不知何往的本體!
他這邊的聲音,肯定傳不到億萬裏外,可億萬裏的情境,就像是壹場避不開的噩夢,直透心底。
此時的羅剎鬼王,就像是從噩夢裏走出來,或者就是噩夢本身。
遮面薄紗之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每壹個仰望中天的修士,卻分明都“看”到了,她唇邊仿佛惡作劇式的詭秘笑容。
然後,人們就看著她伸手,輕若無物地印在蕭聖人背心之上。
叩心鐘鳴響,嗡然之聲,仿佛是壹場狂風,席卷了雲外清虛之天,也是給予了蕭聖人最頂級的加持。
羅剎鬼王掌心已近貼實,蕭聖人法相卻是縹緲無端,似乎瞬間切入了另壹處虛空。
然而,他身後的羅剎鬼王,卻也如夢如幻,如影隨形。
這壹刻,她不是客觀存在的,而是從生靈的幻想神思裏切分出來。
有所思,則必在!
蕭聖人能湮滅自我的意識嗎?能完全切合天道自然嗎?
顯然不能!若真如此,就是“合道”的下場。
那麽,他就不可能擺脫得了羅剎鬼王!
掌心印中背心,壹觸即收。
這壹刻,整個雲外清虛之天都顫動壹記,蕭聖人法相由虛轉實,再由實轉虛,往來變幻七八次,終於還是禁不住元氣流散,金光飛濺,那是他壹身修為精華所聚,顯然已是被羅剎鬼王蓄謀已久的壹擊,傷到了本源。
叩心鐘再響,音波聚合,迸發降魔之音;雲外清虛之天無上威能,也化為玄門神光,壹並刷落。
如此近距離之下,羅剎鬼王根本不可能躲開,身形也是輕震,應該是受了傷,但她轉瞬就是再度化入玄妙的天人真幻夾層裏,低笑宛轉,似未遠離:
“手感也還成啊!話說當年若是能重擊巫神,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吧,不過份量可是輕了點……與妳的身份不符!”
蕭聖人已經不理會億萬裏之外,冷笑旁觀的參羅利那。他轉過身來,持叩心鐘,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跡象,微微笑道:
“鬼王當年,被巫神壓迫於東海壹域,想來等這個機會很久了。只是玄巫有別,滋味還是不壹樣的。”
兩邊說起來,就好像羅剎鬼王就是當年受了巫神的打壓,現在拿蕭聖人出氣似的。
裏面的回路,怕是有九成九的人聽不懂。
不過此時能夠關註、聽清兩人對話的,都是雲中山上最頂尖的大能,被蕭聖人這麽壹提醒,就都明白過來。
羅剎鬼王還確實是“針對巫神”,分明是借蕭聖人展開“金科玉律”無上神通,必須統馭玄門法則體系的機會,破壞真界法則體系的最後基礎。
眾所周知,八景宮九劫以來,尤其是最近五劫以來打造的玄門法則體系,就是建立在巫神所立法則體系的基礎之上。巫神沈眠之後,三萬多年下來,歷次勘天定元,八景宮都是主持者,哪邊的元素更占優勢,也是見仁見智。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當蕭聖人施展“金科玉律”無上神通,掌控玄門法則體系之時,無疑就是真界法則體系的關鍵節點,甚至可說是最後的基石。
羅剎鬼王選擇的目標、出手的機會都是絕妙,若真能壹舉攻破,說不定真要讓她毀去巫神法則烙印的最後壹點兒殘留,當然,整個真界恐怕也要陪葬了!
只是,現實的情況是,羅剎鬼王雖然得手,卻也是讓蕭聖人“算計”了壹回。
只因為,便在八景三十六天立起之前,蕭聖人已經將體系的控制權,包括“紫極黃圖”這等根本之物,全權交給了辛天君。
施展“金科玉律”無上神通時,也只是借用而已,羅剎鬼王意圖通過重創蕭聖人,破壞法則體系,便等於是擦著目標邊緣,揮了個空。
而且,蕭聖人還有更釜底抽薪的做法。
由於上清三十六天立起,此時的玄門體系,雖然對真界保持著影響,其實已經逐步與巫神刻印的法則體系拆分出來。
畢竟,在這種天地動亂,大劫橫生之際,誰也不想給巫神陪葬不是?
“鬼王是否有些失望呢?”
“嘖……還真有點兒!”
余音猶在,蕭聖人已然敲擊叩心鐘,悠然道:
“人事執迷妖幻惑,世情搬弄鬼精神。”
此非顯化神通法力,卻是喝破鬼幻,打通迷障,用得正是時候。
便見虛幻亂影之中,羅剎鬼王其實已經匿形而走,卻不是遠遁,反倒是借著天下無雙的幻術,往雲中山、天極峰上去了。
是了,她這是擊毀紫極黃圖!
如此膽大包天,真當雲中山上只剩下蕭聖人壹位了?
而且那天極峰,正是八景三十六天的核心,羅剎鬼王此舉,簡直就是以壹身之力,硬沖全盛時期的太霄神庭!
而上清太霄神庭自建成以後,也從來沒有近十位地仙大能鎮守的情況出現。
雲中山上,氣機如海,統馭在三十六天框架下,轟然而起,瞬間封鎖虛空六合,並將幾乎所有法則層面統統灌滿、禁錮。
意思也很明白: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
對此,羅剎鬼王則是低低而笑,袍袖飛卷,壹塊灰白顏色,形狀如碟的奇物,就此被她投擲出去,如此環境之下,幾乎是剛剛出手,便給絞成了碎片。
正在與萬魔池的較勁的余慈,莫名心中壹動,平等天上,雲珠微顫,分明是黃泉夫人的本源之力有了反應。
此時再看雲中山上的變化,以及羅剎鬼王的詭秘之舉,他當下叫壹聲不好,可再想提醒,已經遲了!
別人不知道羅剎鬼王扔出去的是什麽,可余慈剛剛給了羽清玄等人加持,幾乎是將斬殺羅剎鬼王分身的過程,從頭看到尾,自然知道,那玩意兒,九成九便是“七祭五柱”體系的模具。
羅剎鬼王分身還利用此物,來分析他的本源之力。
既然與“七祭五柱”體系相關,毫無疑問,必然是有“黃泉夫人”的烙印在裏面,此時羅剎鬼王的作為,其目的不正是昭然若揭?
余慈也是驟然醒悟,黃泉夫人,那個天字第壹號寄生蟲,也許就從來就有想過獨當壹面,七祭五柱什麽的,只是噱頭,或者就是像之前余慈的生死法則平臺壹般,是子體系,或影體系,本來目的就是滲入到更成熟的體系之中。
而且,還不是壹個,兩邊、多邊都要占!
余慈不知道那邊的黃泉夫人烙印,又會用什麽方式滲透進去。
可想想也知道,八景三十六天這處核心所在,雖仿於佛門,嚴密性上也許還好,可外圍的玄門體系,暫時還是搭建在真界天地法則體系的基礎上,拆分還沒成功。
對於黃泉夫人來講,可以說是處處漏洞,完全不設防,說不定就更能夠通過哪條法則脈絡,滲透到三十六天裏去。
如此壹來,等於是與八景、上清這兩個真界目前最強勢、廣泛的體系,都掛上了勾,日後豈不是大有作為?
而且,余慈看這局勢演化,還有更現實的壹點……
這個粉碎的模具,可不是當初羅剎鬼王分身隨手凝就的虛幻之物,而是規規矩矩煉制的法器,在“七祭五柱”體系中,應該是有相當的分量。
八景宮對羅剎鬼王的反制,形成的怒潮般的沖擊力,也因此順勢就貫入了“七祭五柱”的體系中。
這就是兩個體系的碰撞,在純粹法理的層面,和真界與血獄鬼府的碰撞,完全同級,沒有差別!
其沖擊力可想而知。
但這又是壹個完全不對等的碰撞。
八景宮三十六天早已成熟,家大業大,氣象雄渾,自然不懼,可是“七祭五柱”這邊,就不可能這麽穩定了。
事實上,這個成型不久的體系,因為這壹輪沖擊,差點兒就此崩潰掉,且是劇烈震蕩,無休無止。
麻煩了……
這下不但是余慈,就是蕭聖人等,也是明白了羅剎鬼王的盤算。
現在最需要、正拿這個體系做文章的是誰?
不是滿不在乎的羅剎鬼王,更不是滲透多方的黃泉夫人,而是正拿七祭五柱體系中的燭龍王壹脈,做“靈變之法”試驗的造化劍仙!
八景三十六天的澎湃偉力,碾過虛空,影響了體系中封召的五位所謂“神明”,自然也要攻向燭龍王。
無庸諱言,剛剛移質換性,還在適應“靈變之法”的燭龍王,也是五尊“神明”中,最弱的壹環。
這樣的沖擊驟然而至,後果簡直就是災難性的。
湖底妖國之中,燭龍王的身軀發出“嘎吱嘎吱”的異響,這壹瞬間,其千丈長軀就像是被硬塞進了巨量的空氣,整個地膨脹起來,似乎壹刻就要給充爆掉。
此時,造化劍仙正在燭龍王頭頂,沈吟“靈變”細節,反應最是迅速,先是意圖抵禦,但這種體系上的沖擊,發端無由,難尋路徑,就是抵擋,效果也是極差。
兩面夾擊之下,燭龍王再是上古異種血脈,也抵擋不住。
因為瞬間的對沖,其妖軀尾部的壹節脊柱甚至就此斷裂、崩開,結構上已經出現了嚴重損傷。
見不對路,造化仙劍的第二反應依舊迅捷,他在燭龍王頭上重重壹跺,千丈蛇軀背脊之上,也就是剛剛脊柱斷裂之處,忽然開裂了壹個傷口,血液如箭,在高壓之下噴般射出,壹直穿透數十裏水層,才迸散開來。
造化劍仙是用這種方式,給燭龍王減壓。
而另壹邊,幽燦和諸陽卻都是看到了脫身的絕佳良機。
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真是被造化劍仙折騰得死去活來,堂堂地仙大能,或者壹派宗主的尊嚴已是掃地,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忍受,而此時造化劍仙要應對體系動蕩的沖擊,應是難以分身,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二人就此齊齊發力,又是分成相反方向,不管不顧地遁走。
可就在他們剛剛邁步之際,湖底鏘聲劍鳴。
哪來的劍?
幽燦心底驟生警兆,回頭看時,卻見是燭龍王開裂的背脊上,壹根大約有三尺長,大約是常人脊柱長度的壹塊碎骨被體系沖擊的力量炸出來——在造化劍仙的催馭下,豈不就是壹柄殺人的劍?
這壹刻,幽燦是真真正正感覺到了造化劍仙的殺意。
他想拼命反擊,可前面那段時間的折磨,已經將他的絕大多數力量都消耗壹空,僅剩的壹些元氣,又用在驅動巫毒傀儡逃命上,真的已經到了極限,他甚至後悔,不應該回頭的。
並不鋒利的死白脊骨碎片,直直插入巫毒傀儡眼眶,透後腦而出,造化劍仙加持在上面的劍意,順勢就絞散靈明。
幽燦的傀儡之軀,被巨力帶得打了個轉。
因他旋身,把脊骨碎片也帶“偏”了方向,這個“偏”,明顯是經過精密計算的,就那麽打著旋兒,飛向了意欲匿形遁離,卻被靈變法則所限的諸陽處。
壹劍雙擊,殺意凜冽。
當此生死交關之時,諸陽終於顯現出他的決斷,厲嘯壹聲,天遁殺劍劍意勃發,與斷骨相撞。
可惜,他修為境界比幽燦還差了壹級,也是早已到了極限,而且,斷骨上含蘊的力量,也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上限!
劍器崩開,三尺斷骨直接撞進了他的體內,余勁這才轟然爆發。
諸陽連再哼壹聲的機會都沒有,仿佛是被人在肚子裏塞了幾十上百個爆雷,整個人都徹底粉碎,形神俱滅。
斷骨倒是意外地堅固,且是余勢未消,就那麽飛入湖底深處,不見了蹤影。
遠方隱然傳來爆震聲,或許斷骨擊中哪個位置,又引起了動蕩。
如此恐怖的沖擊力,顯然是不正常的。
事實上,造化劍仙就是借此手段,消卸燭龍王受到的沖擊,暫時穩住了局面。
可這樣明顯還是不夠的……
造化劍仙雖是在湖底妖國,壹心調整“靈變之法”的應用,但通過特定情報渠道,對此時雲中山的情況很清楚。
他明白,羅剎鬼王有禍水東引的嫌疑,不,根本就是!
但在這種時候,他本人也好,羅剎鬼王也罷,都沒有別的選擇了!
剛剛將幽燦兩人清理掉,水世界那邊,虹彩飛射,正往這邊來,那正是李伯才領著的論劍軒精銳,壹行人依舊是結成劍陣,除李伯才以外,其他人看得出都非常疲憊、虛弱。
“祖師!”
李伯才躬身行禮:“伯才不辱使命。”
造化劍仙微微頷首,並不多言,簡單道:“那就架橋吧。”
李伯才看了眼還在掙紮扭動的燭龍王,略有些遲疑,但最終沒說什麽,又領著萬騰山等人往上層水域而去。
造化劍仙盯著劍陣的去向,腳下忽地用力。
本是在掙紮扭動的燭龍王,硬生生給束縛當場,內部更加激烈的沖突,使得剛剛開裂的傷口中,血箭噴射,又在造化劍仙的手法下,追著劍陣而去,其勢便如強弓硬弩壹般。
對此,以李伯才為首的論劍軒修士都很淡定,事實上,這道血箭也確實沒有給他們造成任何影響,相反倒是極輕易地在劍陣之外催化,化為壹道虹光,被劍陣牽引而去。
不多時,李伯才壹行人就到了湖底妖國範圍內,那處造化劍仙曾經長期駐留的水底秘府之前。
他們沒有進去,但壹直與劍陣渾化的血色虹光,就此投落其中。
嗡嗡震鳴聲起。
東南天域,靈綱山上,忽有長虹飛架,橫亙半空,便是在夜色中,也是色彩絢麗,不似自然天象。
那是聚仙橋。
此時的聚仙橋上,三千劍修,都是論劍軒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而主持者也不再是四方接引,而是論劍軒中,除造化劍仙之外的其他四位劍仙。
便在億萬開外的湖底秘府中,氣機震蕩之際,三千劍修齊齊拔劍出鞘,劍氣激發,剎那間虹光入空,壹邊在靈綱山,另壹邊,卻是跨過這億萬裏地域,和湖底秘府預設的機關、後面導入的血色虹光,殷殷共鳴。
便在共鳴生發之際,靈綱山上,法則體系的結構,陡然間變得不同了。
細密的變化,從根本法則起,壹層層衍化、擴張,很快就漫過了靈綱山,向著更遼闊的區域,急劇蔓延。
短短百息時間之內,以靈綱山為中心,半徑七八萬裏的廣袤區域,已經周覆了新的法則體系,與更外圍的舊有體系分庭抗禮,成割據之勢。
湖底妖國、靈綱山同時變化之際,沒有人註意到,就是湖底妖國外圍,四方八天區域內,有壹個身姿嬌小玲瓏的女修,披著壹件明顯不合身的道袍,靜靜看著這壹切,沒有幹擾,沒有幫忙,沒有任何介入的舉動。
她就是昊典。
末了,這位剛剛蘇醒沒多久的女劍仙,也只是低聲嘟噥壹句:
“現在天底下討厭的家夥,實在太多了。”
說話間,女修轉過臉,眸光凝註黑暗中剛剛走出來的兩個人影,笑了壹笑:
“妳們說,對不對?”
昊典所指的兩人,壹位素衣如雪;另壹位……肌膚如雪!
後者竟是全身光赤無遮,頭上也是光潔無發,仿佛是壹位脫了緇衣的尼姑。
此時,“尼姑”就微微而笑:“失禮了。這位道友,不知有沒有多余的衣裳呢?”
昊典上下打量她幾眼,搖頭道:“我也就這壹件而已,總不能脫了給妳吧?況且,也沒有必要讓人占便宜不是?”
她在後半句言語中,指不是指妙相和白蓮,而是另壹位。
“尼姑”視線隨之轉移,既而啞然壹笑:“是呢。”
水底,幽燦殘缺的些許靈識,正依附在水中某種浮遊生靈身上,順水飄過來。
因為巫毒傀儡的特殊功效,幽燦受了那樣絕命壹擊,竟還保存了壹絲生機,並由此瞞過了造化劍仙,悄然遁離,但現在,也快到了極限。
他必須要找到壹個合適的寄生體,汲取靈氣,再謀後路。
也在這時,他靈識猛地壹激,感應到了某個極特殊的對象。好像是……
“壹飲壹啄,莫非前定?”
“尼姑”當真雙手合十,念頌佛號,同時潛勁暗發,撚死小蟲般,將那浮遊生靈及上的些微靈識抹個幹凈。
“現在就可以了。”
昊典啞然失笑:“妳還真想要啊,這是道袍,妳個尼姑穿上,真的好嗎……嗯,我看妳穿倒挺合適。”
她指的是另壹位素衣女修。
隨後便問:“兩位如何稱呼?”
“道友可稱為我黃泉夫人,這位是白蓮。”
白蓮平靜行禮,然後就對黃泉夫人講:
“夫人,此袍已非我必得之物。”
尼姑模樣的黃泉夫人便道:“哦?近在咫尺,妳卻不要了,確實下定了決心?”
“白蓮慕求大道,然而或難為師,或師不得,屢失機緣,今願在夫人左右,體會新法之妙,或可以此出離。”
黃泉夫人還沒有回應,旁邊昊典就失笑道:
“看妳說得怪可憐的,這衣服給妳也無所謂。只是咒誓好立,覆水難收,妳可要好自為之。”
白蓮訝然移目過來,昊典又評點道:“我看妳道心雖堅,修行卻像是在蕩秋千,沒個攀援的長性和狠性,看著壹時能擺到高度,終究還是要下來的。是遇人不淑,不得真傳呢,還是自個兒的問題,不妨想壹想。
“其實就我看來,如果妳總是遇人不淑,別的不說,自己的眼光肯定有問題。比如現在……妳跟的這壹位主子,未必就能幫上妳的忙。”
昊典眼神轉利,盯在黃泉夫人臉上:“我壹直覺得,造化那家夥,就是個不要全勝,就要全敗的瘋子;至於羅剎鬼王,更不用提。能同時和他們配合起來的,想來也不是等閑之輩。
“黃泉夫人是吧,吾名昊典,初次見面,可為我試劍否?”
昊典是第壹等的幹脆和爽利,壹言既出,已經駢指為劍,就此斬下!
乍壹出手,便感覺到黃泉夫人周圍,有壹層密織如網的法則結構,牽涉極廣。
然而她的手段豈是尋常可比?指尖劃下,劍意透出,視法則結構如無物,直指靈昧核心。
這是誅神刺!
不管誅神刺的本來面目是什麽,在昊典的手段,這個真界第壹流的殺伐手段,已經遠遠超出了其應有的層次,被她催化到人莫能及的巔峰。
指劍壹觸即收。
法則網絡絲毫沒有觸動,然而黃泉夫人寄生在妙相體內的靈昧核心,卻是就此湮滅。
妙相軟倒,了無知覺。
壹擊得手,昊典卻是皺了皺眉。
只是湮滅了壹個點,意義似乎不大。
應該是名為“七祭五柱”的法則體系結構,沒有崩潰的跡象,依然有序運轉。
而其中,壹個新的核心化現,依舊是黃泉夫人,只不過,和剛剛湮滅的,還有微妙的不同。
對方送來微笑的意念,轉瞬不見。
麻煩的家夥!
昊典由此知道,“七祭五柱”的體系中,也許還包括體系中所有神明、生靈,都可認為是黃泉夫人的載體,而黃泉夫人本身,卻是分割成了壹個個相對獨立的點,化身億萬,甚至沒有核心可言。
就算以極致精純的劍意斬滅,只要剩下壹個,理論上就可以重新長成。
這還是人嗎?
已經和正常的修行路徑完全不同了,倒有點兒……嗯,元始魔主的味道。
極端的狀態,恐怕要用更極端的方式去解決。
昊典搖搖頭,不再多想,在她心中,黃泉夫人還沒有讓她絞盡腦汁去想解決辦法的資格。
她看向白蓮。見這位應該是器靈的存在,臉色木然,本來應有的壹份靈慧,已經挫消得差不多了。便搖搖頭,也懶得再理會,自顧自解開衣服,扔下,就這麽赤著身子離開。
道袍離體,便在湖水中浮起,寶光隱透。
白蓮怔怔看著,忽爾壹笑,身形化光,投向太虛青蓮法炮,剎那間,整件袍子像是有了靈性,就此收束,翻折,疊得整整齊齊,然後攝起湖底壹塊石頭,將自個兒穩穩壓住。
做完這壹切,白蓮又化靈光遁出,輕籲口氣,就這麽化為點點碧光,隨波而流,化入湖水深處。
幾乎就在同時,壹處幽暗世界,壹座泉池,碧光散而復聚,投入此間,化為壹池蓮花,隨風搖曳。
至此,白蓮便是“七祭五柱”體系中,除核心黃泉夫人以外,第壹個身具靈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