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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村子 by 馮積岐

2018-8-30 06:01

第十六章
  江濤第壹次找祝永達談話,叫他出任松陵村的黨支部書記,祝永達推掉了。當村支書不是他的初衷,也不是他入黨的目的,他入黨不是為了當個什麽幹部,他只是為了證實壹下自己。大家並不需要誰來拯救,他也拯救不了大家。田廣榮常常以為他是松陵村人的救星,常常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現在松陵村人面前。他到大隊裏來工作了幾年,已經目睹了田廣榮的為人。指甲蓋大的權力就使田廣榮為所欲為成了“山大王”,權力再大些呢?他覺得,田廣榮是權力的犧牲品,假如他沒有那指甲蓋大的權力,也許,他會是壹個為人誠實的地地道道的農民。他之所以拒絕江濤有他的想法。
  江濤第二次找他談話,他給江濤說清楚了,他是為自己,不是為了當幹部。江濤抓住他的這句話不放:妳當幹部,也不正是妳證實自己的壹個絕好機會嗎?證實自己是有層次的,在這個層面上,妳證實了自己,也不是對自己的壹個交代嗎?江濤說,妳幹壹年半年也行,三兩年也行,只要妳覺得證實了自己能幹,撂下不幹也行。祝永達沒有再和江濤爭辯。江濤說:“妳回去再想想。”最後並非是江濤說服了祝永達,祝永達才上臺了,而是因為祝永達認定生產責任制是件好事,他為了把這件事幹好,就必須有權,就必須出任支部書記。有了權力他就可以為老百姓辦實事,不然,不能由他說了算。只有他在這個位置上幹出名堂來,才能證明他是優秀的人,才是他人模人樣的見證,才會使自己榮耀、自豪。老百姓對妳的認可,社會對妳的認可是通過職位來認可的。祝永達想通了。
  和祝永達不同的是,祝義和壹聽兒子要當村支書,第壹個想到的是田廣榮。他了解田廣榮的為人,田廣榮狡詐多變,資格老,根子穩,他在松陵村經營了三十年,是不肯輕易放棄手中的權力的。在他看來,松陵村的支部書記只能由田廣榮來當,除此以外,誰也不行,兒子更不是那料。田廣榮能把松陵村人攏住,能把人吆到道上去。人不服人不行,就這壹點,得服人家。再說,他們不當“黑五類”才有多少個日子,壹旦再來壹個什麽運動,誰知道會出什麽事。人心叵測呀!天有底,地有底,只有人心沒有底。祝義和將兒子叫到跟前,勸他不要和田廣榮共事。祝永達只有壹句話:“我是為了我自己。”他弄不清兒子所說的“為自己”究竟是什麽內容,他擔心兒子會把自己給毀了。
  祝義和懷著滿腹心事去找馬子凱。他知道,兒子是很敬重馬子凱的,也許,兒子會聽馬子凱的忠告。他也曾經細想過,馬子凱這壹輩子是吃了從政的虧,如果馬子凱當校長、幹教育壹直幹到底,他的人生將會是另外壹種面目。如果馬子凱能用自己的人生教訓去勸誡永達,永達也許會放棄這個村支書。
  祝義和走進了馬子凱家裏的時候,馬子凱正在寫什麽東西。馬子凱放下了筆,把煙盒拿過來,叫祝義和吃煙。祝義和裝了壹鍋煙,點上火,吧嗒吧嗒地吃著,低頭不語。馬子凱看出他心事重重的,就問他有啥事。祝義和長嘆壹聲,就把想好的話說出來了。馬子凱壹聽,略微深思後,說:“叫永達幹去,不會錯,娃有主見,他嘴裏不說,心裏在攢勁,永達是那種非把事幹好不可的人,叫他當個社長、縣長也能行,不要說是壹個村支書。”祝義和說:“不是他有本事沒本事的事,他的對手是田廣榮,田廣榮是啥人品,妳還不知道?”馬子凱說:“田廣榮的人品咱先不說,妳說田廣榮在松陵村橫著來豎著幹靠的啥?那是他手中有權,他沒了權,也就難蹦跶了。”祝義和說:“他的勢力大著哩。”馬子凱說:“我看妳的眼窩還是淺,松陵村人是不是壹心向著他?我看不是那樣。人心向背重要得很,現在當幹部靠壓制是不行了。”祝義和說:“照妳說,叫永達幹去?”馬子凱說:“那還用說,叫娃幹去。要是放在1979年以前,娃想幹也幹不成。”祝義和明白,馬子凱的話也有道理。可是,有時候道理是靠不住的。祝義和沒有想到,馬子凱會支持永達當支書。看來,他想求得馬子凱的支持是辦不到了。他吃了壹鍋煙,說了幾句閑話,就走了。
  從馬子凱家裏出來,祝義和在街道上碰見了田玉常。這個老老實實的莊稼人對他實話實說:“大家都想叫永達幹哩。”祝義和壹聽,莊稼人擁護他家永達,心裏寬展了些。他對田玉常說:“妳也是上了點年紀的人了,有見識,永達有啥不是,就對他說,不要等他把事弄瞎了再張口,那就遲了。”田玉常說:“妳放心,義和叔,永達不會把事弄瞎。”
  出任了村支書的祝永達對各生產隊的班子進行了調整。像馬子凱、田玉常、田萬勞這些莊稼人也被吸收到各生產隊責任制領導小組裏來了。工作從頭開始了。
  壹塊地要劃成十幾個綹子,把誰家安排在哪裏,拿不出萬全之計來,就只好采取古老的抓紙蛋兒的辦法。工作開始沒幾天,第三隊的隊長馬英年和田水祥就打起來了。三等地已分到了各戶的名下,開始為二等地抓鬮。那天下午,馬英年把社員們召集到生產隊的飼養室來,領導小組裏的三個人做好了紙蛋兒,放在了壹個碗裏,由大家來抓。田水祥第壹個去抓,他將抓到手的紙蛋兒展開壹看,抓到的是大塄彎那塊地裏的第壹家。田水祥壹想,第壹家在地頭,眾人進地出地必須經過,人踏車碾糟蹋大。他要反悔,卻拿不出正當的理由來,他壹不做二不休,壹把端過去裝紙蛋兒的那個碗,將碗裏的紙蛋兒倒進了給牛拌草時盛水的水甕裏了。事情被田水祥攪黃了,大家壹時怔住了。馬英年壹看田水祥在搗亂,就問他:“妳咋能胡來哩?”田水祥說:“我就是要胡來。我知道妳想把集體的家業踢散夥,走資本主義,妳是地主,想復辟,貧下中農不答應,這地分不成。”馬英年說:“妳是賊娃站在月亮地裏了,把自己照了個大。妳算個啥東西?還想把大家攔住?”田水祥說:“我是妳先人。”馬英年說:“妳是個!”田水祥壹把抓住了馬英年的領口,兩個人就在飼養室腳地滾成了壹團。田水祥不是馬英年的對手,滾了兩個蛋兒,馬英年翻上來,兩腿壹跨,騎在了田水祥的身上,掄起拳頭在他的身上臉上亂捶。女人們尖聲喊叫著,走不到他倆跟前去,幾個年輕人假惺惺地去拉馬英年,心裏攛掇他打田水祥。田水祥號叫著:“地主打人哩!階級報復哩!”人們吵吵嚷嚷地將馬英年和田水祥圍在了中間看熱鬧。
  趙烈梅丟鞋落帽地跑到了大隊辦公室來找祝永達。祝永達壹看趙烈梅臉色變得通紅,問她是咋回事?趙烈梅說:“打起來了打起來了。”“誰和誰打起來了?”“田水祥和馬英年,妳快去看看,要出人命了。”祝永達說:“妳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祝永達來到第三隊的時候,田水祥正在用水甕裏的水洗鼻子上的血。他問馬英年為啥事打架?馬英年說:“狗日的田水祥胡搗亂,把紙蛋兒毀了。人家忙了半晌,他壹把給攪爛散了。”田水祥說:“誰是狗日的?妳才是狗日的。”馬英年說:“妳披著被子上天哩——張得沒領啦。還想擋住道?”田水祥說:“我把妳這個古董萬貨就沒在眼裏放。”祝永達看了壹眼滿臉汙臟的田水祥說:“不要吵了。”田水祥在臉上抹了壹把,又要向馬英年跟前沖,被祝永達攔住了。祝永達壹句也沒責備田水祥,把馬英年和領導小組的三個人叫到飼養室外邊去,重新做鬮。
  在第二輪的抓鬮中,趙烈梅不叫田水祥抓,田水祥不,他偏要抓。他的手伸進那個粗瓷碗裏去,抓了壹個紙蛋兒,打開看時,又是地頭的那塊。田水祥將抓到手的紙蛋兒壹扔,擡腳就要走。祝永達喊住了他。自從祝家把三間半廈房讓給了田水祥,田水祥壹直很感激祝永達,對他也有了幾分尊敬。祝永達壹聲喝喊,他就回來了,田水祥極其沮喪地說:“我倒了八輩子黴了。”田玉常說:“水祥,妳不要耍賴了,大騰騰的壹個男人,咋屙不下壹塊硬屎呢?”田水祥說:“妳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事情沒遇到妳頭上,妳出來拉大腔?”祝永達問他:“得是不想要地頭的那壹塊?”田水祥說:“不要。”祝永達從父親手裏要過來父親抓的紙蛋兒壹看,給了田水祥:“我爹抓的在地中間,咱倆家換了,不要影響生產隊裏分地。”田水祥臉紅了:“不行,那咋行呢?我咋能要妳家的地呢?”趙烈梅說:“永達妳不要那樣,紙蛋兒是他抓的,不是誰定給他的,算了吧,就按紙蛋兒上的號碼栽地,我沒意見。”趙烈梅壹表明態度,田水祥無話可說了,他只好要了地頭上的那塊地。壹回到家,趙烈梅就對田水祥破口大罵:“妳真是羞妳爛先人哩,妳把我的人給丟盡了。當著那麽多人做出來進去的事,要臉不要臉?”田水祥說:“不是我沒皮沒臉,我不想叫他們順順當當地把事弄成。”趙烈梅說:“妳真是個掂不來,妳能把分地的事擋住?再不要喪德了。”田水祥壹看趙烈梅躁哄哄的,不再爭了。他從墻上摘下來那根鞭子,站在院子裏亂甩。趙烈梅走過去要奪鞭桿。他趕緊住了鞭子,將鞭子重新掛在檐墻上。掛著的鞭子跟冬天的太陽壹樣,沒有勁道。
  到了下午,江濤和祝永達正在召開支委會,第七隊的隊長田得安急急地跑來了,祝永達壹看他那神色,就知道又出什麽事了。田得安說:“瞎了瞎了,隊裏的家當叫人吃亂飯了。”江濤說:“妳說清楚,咋吃亂飯了?”田得安說:“領導小組裏的幾個人正在研究給農具估價,乃娃、狗剩幾個人砸開了保管室的門,想拿啥就拿啥,揚場鍁、皮繩、掃帚、口袋,還有些小家具被人搶了個光,沒有搶到手的人就進了飼養室背軛頭(牲口的套具)。馬根喜把飼養室裏的推車推走了,他說,入社那年,他家入了壹輛推車,還有壹輛大車,現在要分,這些家具就該歸還給他。”江濤說:“現在是搞生產責任制,搞承包,不是分生產隊裏的浮財,更不能搞反攻倒算。”田得安說:“我們幾個說的話連屁事都不頂。”江濤給祝永達說:“散會吧,咱去七隊看看。”
  江濤和祝永達到了第七隊,當即召開社員會。莊稼人壹上會場便壹窩蜂地吵開了,當年入社時沒有多少財產的貧農、下中農堅持不分地,不分農具。當年入社時有土地有農具的中農和上中農都是壹個腔調:要自己的農具,要自己的土地。等大家吵吵嚷嚷夠了,江濤又壹次講了壹遍中央的有關政策,他再次強調,搞責任制不是解散生產隊,不是把合作化以前的土地和農具歸還給大家。搞責任制是為了解決莊稼人的吃飯問題,發展生產力。這些話他已說過好多遍了,有些人就是聽不進去。他問大家,究竟願意不願意搞責任制?沒有人說願意,也沒有人說不願意。祝永達叫大家把農具先退回來。他說:“既然大家不願意搞,土地就暫時不分了,農具也不分了,明天大家照常在生產隊裏去掙工分。”把農具拿回家的農民壹聽不搞責任制了,就把農具退回來了。
  陰歷四月初,其他生產隊的土地承包都結束了,只剩下第七隊沒有搞。七隊的社員們壹看,松陵村人都準備各自收割各自的莊稼,他們到大隊裏來找到祝永達,說他們要搞責任制。夏收前,七隊也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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