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九十八節 修剪

　　李承乾，李泰，李懷仁聯袂而至。
　　三個人有三種目的，李承乾想往裏面塞點人，這個好辦，本身就該如此，堂堂的太子殿下對帝國的命脈壹無所知，這是壹種恥辱。
　　李泰不情願交出武德殿的研發機構，認為那是他自己的私人財產，但是可以支援雲燁他所有的圖紙和資料，放出狠話來，將來他大哥當了皇帝，武德殿壹樣是他的。
　　李懷仁只求雲燁早點開動，這樣他老爹才能早點從天牢詔獄裏面出來。
　　雲燁沒有理睬幾個人要求，壹句話都不說，這時候就不能給出任何承諾，這幾個人成天的把自己往他們的圈子裏忽悠，這可不成，李二還活著呢，看樣子再活個壹二十年沒什麽問題，前幾天還能擲矛，靶子都穿過去了兩個，過早的站隊壹點好處都沒有，可以在適當的時候放水，但是絕對不能旗幟鮮明的站過去，沒有哪個皇帝會喜歡這樣的人。
　　書院在這次的爆炸中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不光是玻璃碎裂的問題，更多的是對人心的沖擊，李綱先生病重，元章先生對朝廷將火藥作坊放在玉山的後山怒不可遏，就連壹向不和皇帝唱反調的許敬宗，這壹回也站出來說火藥作坊的選址只能是人煙稀少之地。
　　李綱先生是最清楚書院威力的人，他在給皇帝的密信裏說的很清楚，這樣下去，立刻就會有無數人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武器出現，而書院現在已經有了壹些先生和學生開始觀察微觀世界了，不管是宏觀上的火藥火油，還是微觀世界的各種毒蟲，他們已經發現了壹些不好的東西，壹旦這些惡魔被徹底的釋放出來，就是大唐的災難。
　　天花現在能預防，可是新的瘟疫出來之後呢？壹個監管不好，生靈塗炭不是壹句空話。監管，監管，這兩個字整整占了李綱密信的壹半篇幅。
　　在萬民宮裏看完這封信，皇帝嘆口氣就放到匣子裏鎖好。君臣二人溜達出萬民宮，雲燁壹屁股坐在臺階上，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比皇帝更清楚微觀世界裏的那些東西的可怕，鼠疫，禍亂，天花，炭疽……他能列出壹長串的名單來。
　　書院的人現在對什麽都感興趣，什麽東西都想研制出來，問題是再沒有盾牌之前就把這些東西弄出來真的好嗎？
　　李二看到雲燁坐在臺階上，自己也坐了下來，瞅著天上的白雲說：“朕不怕強項令，也不怕胡攪蠻纏，甚至不怕據理力爭。”
　　“可是李綱先生給朕描繪的那些慘景，讓朕不寒而栗啊！世界上原來有那麽多恐怖的手段，有那麽多輕易要人性命的東西，雲燁，這些東西都是從妳白玉京學問體系裏延伸出來的東西，妳怎麽看？我們如何應對。”
　　“陛下，後果比您想象的還要恐怖百倍，有壹種東西在四年內殺了兩千五百萬人，由此您就能想象它有多麽的地可怕。”
　　“白玉京之所以要掀開這層恐怖的面紗，目的就是為了先治好天花，誰知道，自從我們對這些東西的了解加深，發現阻隔我們認知微觀世界的大河上，已經出現了第壹塊踏板。”
　　“從學問上，這是壹件好事，是我們對自身世界的壹種認知，可是，從李綱先生人文的看法上再去觀察，我們的確是在自尋死路。”
　　“最可怕的是我們還不能硬性的阻止，壹旦那些研究從明面上轉入到地下，就更加的難以控制了，到時候咱們大唐不可能有壹個地方是安全的。”雲燁終於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李二不說話。
　　君臣二人都沒了說話的心思，雲燁把頭埋在膝蓋裏，苦思對策，李二瞅著天上的流雲不知道在想什麽，兩個人都清楚這是壹個無解的問題，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萬無壹失這種事情。
　　雲燁從後世帶來的見解和學問的副作用逐漸出現，大唐在嘗到初期甜美的滋味以後，開始為他出現的副作用買單了。
　　這次的大爆炸只是壹個開端，後面天知道會出現什麽恐怖的事情。雲燁真的想跑路，如果能跑到遠島去釣魚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是點著了火，豈有壹走了之的道理。
　　“火藥作坊的破壞力有限，自然能夠出現在京城，那些研究小蟲子的家夥必須遠遠地轉移，沙漠，群山，還是海島，荒原都可以，絕對不能讓他們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出現，要是他們也出現事故，就不是死幾百人，塌陷壹座山的事情了。”
　　李二呵呵笑道：“妳多慮了，我們的祖先以前差點被大洪水淹死，差點被野獸吃掉，差點被疾病折磨死，差點被戰爭吞沒掉，還不是好好地活下來了？”
　　“其實很僥幸，小子，妳以為歷朝歷代的王朝是怎麽建立起來的？大部分都是僥幸，漢高祖如果被項羽在鴻門宴上殺掉，就沒有兩漢的存在，曹操如果再狠壹點，殺掉司馬懿，同樣沒有兩晉的傳承，所以啊，人生在世充滿了僥幸。”
　　“妳如果不是壹出山就遇到了程處默，也不會來到大唐，很有可能會在大唐的國土上興風作浪，或者悠遊人間，就像妳師傅壹樣走在大唐的國土上，卻永遠不會融進這個國度。”
　　“我和皇後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讓妳的身心和大唐同呼吸共命運，知道朕付出了多少代價嗎？安瀾稀裏糊塗的成了妳的小妾，皇家稀裏糊塗的默認了這壹筆爛賬。”
　　“在妳的問題上，我和皇後從來就沒有人君的自覺，處罰妳的時候也都是按照家法來處置的，罰站，斥責，毆打，都是！哪怕是在我最惱火的時候都沒有想起來用君王的權利，妳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妳和青雀兩個人穿著軟甲嗎？”
　　“之所以對妳說這些，我不是用君王的口氣跟妳說，而是站在壹個長輩的立場告訴妳，我們每前進壹步，都會付出很大的代價，新鮮事物的出現不是我們能阻止的，好多時候它們出現的都非常的偶然，到了時間，自己就會出現，就像瓜熟蒂落壹般自然。”
　　“所以妳說把他們送去荒原，沙漠，海島其實就是壹個法子，茫茫的秦嶺足夠大了，選壹個合適的那地方讓他們去折騰吧，我想看看發展到極致會是壹個怎樣的情形。”
　　“小子，放手去做，朕等著看妳的成果，人生百年，如同白駒過隙，能將大唐的國運推到極致是朕的心願，就算是要下坡，也能多下幾年。至於厲害，只要看清楚了，總會趨利避害，這是人的本性。”
　　朝堂上的打擊不過是壹叢煙雲，稍壹觸碰就會消散，來自李綱的問詰，才是最要命的，壹段不長的文字，讓人從骨子裏透著寒意。
　　雲燁離開皇宮之後，就打算要徹底的整頓壹下書院了，這些年自己放任書院自由發展，現在看起來不合適，這棵樹有點長荒了，橫生的枝蔓太多，需要修剪。
　　“下手輕些，這棵樹依然只是小樹，朕還指望子孫後世從上面摘果子呢，莫要損傷太大，妳下手歷來狠辣，朕擔心傷了樹，妳還是和皇後壹起去書院吧。”
　　這是李二在雲燁臨走時說的話，他希望雲燁壹邊大刀闊斧的改革，也希望長孫的春風化雨能夠讓這棵樹煥發勃勃的生機。
　　李綱已經不能說話了，雲燁單膝跪在他的床前，握著老人的手，他甚至能感受到老人的生命火焰正在慢慢熄滅。
　　這位老人已經油盡燈枯了，不可能像以前壹樣給他力量，他的每壹次呼吸都顯得格外艱難，喉管裏有輕微的咕嚕聲。
　　他想說話，但是說不出來。
　　“先生，弟子打算要修剪壹下書院這棵樹了，如果下手重了，還請您不要責怪，弟子知曉這裏的壹草壹木都含著您的心血，有壹些橫生的枝蔓把根須紮在您的血肉裏正在瘋長，再這樣長下去，他們會抽幹這棵大樹所有的養分，而學生卻不能肯定他們會長成什麽樣子。”
　　“博學之，審思之，明辨之而後篤行之，這是您對書院所有師生的期望，學生不會忘記，這裏將會成為新思潮的誕生地，卻不能成為這些新思潮的成長搖籃，他們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證明他們是對我們整個人類有益，才能繼續生存，否則就讓他湮滅吧。”
　　“這壹次學生將徹底的將武器研究和火藥研究，生物研究完全徹底的從書院中剝離，送他們去遙遠的深山，您以前的看法是對的，書院是壹個教導人們如何更好生存的地方，不是壹個名利場，也不是壹個殺人研究院，還書院本來面目，是我以後要做的事情。並且持之以恒。”
　　李綱似乎非常的焦急，眼睛四處張望，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雲燁知道他有話說，於是就把墨汁塗在老人的手指上，自己拿了壹張紙，將老人的手放在上面，李綱滿是老人斑的手艱難的在紙上滑動，半晌才停止。
　　“好！”這就是李綱最後要說的話，看著這個幾乎不能辨別的字，雲燁將老人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不知說什麽好，他在彌留之際，依然給了自己最大的支持。
　　李綱的兒子去世了，沒有孫子，只留下壹個孫女，所以雲燁就跪坐在老人的床榻前，給他念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