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六章 處處幻夢，何必認真

　　“五，零，三。”
　　蔣白棉預想過那名“高等無心者”會給出的各種“提示”，但怎麽都沒料到會是三個數字。
　　這是什麽意思？這代表了什麽？“蜃龍教”內部的暗號？壹連串的疑問閃現在了蔣白棉的腦海中。
　　而這個時候，說出這三個數字的“高等無心者”似乎終於卸下了心頭壓著的沈重巨石，渾濁的眼眸內隱約浮現出了澄澈的深棕。
　　這深棕轉眼之間就被渾濁吞沒，如同終於放棄了掙紮的溺水者。
　　“荷……”那名“高等無心者”喉嚨裏發出了野獸威脅人類的聲音。
　　這讓人很難相信他在幾秒鐘前還能說出人類的話語。
　　壹旦放下了執念，他就和正常的“高等無心者”沒有區別了。
　　蔣白棉見狀，右手壹擡，就要將鏡子翻轉過來，照向目標。
　　她可不會任由這麽危險的存在不受限制地發揮能力。
　　同樣的，南柯觀觀主周玥也有了類似的反應。
　　就在這個時候，她們眼前出現了壹道身影。
　　商見曜高高大大的身影。
　　他走到了那名“高等無心者”面前，平靜鎮定地和他對視起來。
　　那名“高等無心者”喉嚨裏的荷荷聲逐漸變低，高度緊繃蓄勢待發的身體也放松了不少。
　　“妳還當自己是人類嗎？”商見曜開口問道。
　　他背對著周玥，側面朝向蔣白棉，臉上的表情被“高等無心者”帶來的陰影籠罩著，不夠分明，但嗓音的低沈，在場的兩位女士都聽得出來。
　　那名“高等無心者”略微佝僂著身體，渾濁的眼睛內盡是血絲。
　　他沒有回應商見曜，也沒有離開，呆立在了原地，之前制造的幻境都已消失無蹤。
　　周玥心頭壹動，上前兩步，和商見曜並肩而立。
　　她望向那名“高等無心者”，嗓音柔和地問道：
　　“妳是範保護者？”
　　頭發灰白的老者用屬於野獸的目光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變化，也沒有開口。
　　“我就當是吧。”周玥嘆了口氣，“妳失蹤之後，妳夫人壹直找不到妳，擔憂焦慮過度，生了重病，沒能治好……妳的孩子妳的孫女始終沒有放棄，流浪在灰土，尋找每壹個妳可能會去的地方……教派給每壹處道觀都下達了命令，務必註意妳的蹤跡……”
　　那名“高等無心者”靜靜聽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但他喉嚨裏的荷荷聲已完全消失了。
　　等到周玥說完，他忽然發出壹道嗚咽的聲音，轉過身體，野猿般奔出了南柯觀。
　　因為他的危險性，蔣白棉沒有阻止。
　　“呼，他想傳達的情報竟然是‘五’‘零’‘三’這幾個數字……”蔣白棉壹邊註意著門口，沒隨意移動，免得受到幻境影響，壹邊自言自語起來，“這代表，代表……”
　　她遲疑中，壹下有了靈感：
　　“這是‘心靈走廊’內代表江筱月心靈世界的門牌號？”
　　“可能。”周玥微微點頭道，“‘心靈走廊’內每壹扇門都有不同的編號，也不知道怎麽來的。”
　　“電，身份證號？”商見曜似乎本來想說電子卡編號，但強行改成了舊世界的類似事物。
　　“沒那麽長。”周玥否定了這個猜測。
　　蔣白棉“嗯”了壹聲：
　　“所以，那名‘高等無心者’是提醒妳們教派的其他‘迷夢保護者’避開‘心靈走廊’503房間？”
　　或者集中人手，在執歲庇佑下，做壹次徹底的清理。
　　“也許。”周玥不是太了解這方面的事情，只能用模棱兩可的詞語回答。
　　他們探討“五”“零”“三”這幾個數字時，南柯觀外突然傳來壹聲野獸的吼叫：
　　“嗚！”
　　這聲音淒厲而嘶啞。
　　三人對視了壹眼，各自拿著壹面鏡子，邊到處亂照，邊走向了門口。
　　剛穿過天井，來到街上，他們就看見對面的樓頂站著剛才那名“高等無心者”。
　　數不清的點點星辰閃爍間，他用力地往前躍了出來。
　　他的身影急速下墜，他灰白的長發亂舞了起來。
　　啪！
　　這名“高等無心者”落到了街上，摔成了破爛的麻袋。
　　鮮紅刺眼的血液從他的身下飛快流淌開來，如同在制造壹片水窪。
　　這樣的畫面定格在了商見曜、蔣白棉和周玥的眼中。
　　——他們趕到的時候，目標已沒有了聲息，不再存在活著的痕跡。
　　這壹刻，蔣白棉既驚悚地想起江筱月跳樓自殺的那壹幕，又難以克制地發出了壹聲嘆息。
　　周玥凝視了壹陣，於無聲感嘆中，半仰身體，微微張開了雙臂。
　　然後，她用壹種空靈莊嚴的口吻說道：
　　“新世界在迷夢之外。
　　“願妳能取悅神靈。”
　　做完簡短的祈禱和祝福，周玥看見錢白小隊那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走到了屍體旁，靜靜註視了幾秒。
　　接著，他脫掉深藍色的短款羽絨服，動作柔和地蹲了下去，將衣物蓋在了死者的臉上，蓋住了那雙失去焦距瞪著天空的渾濁眼睛。
　　呼……蔣白棉再次嘆了口氣。
　　……
　　南柯觀內。
　　蔣白棉和商見曜合力，將那名“高等無心者”的屍體搬了進來，並遵照“蜃龍教”的教義，用壹張白毛巾代替那件短款羽絨服，蓋住了死者的臉龐。
　　這意思是從此不再墜入迷夢。
　　蔣白棉、商見曜、周玥相繼盤腿坐下，守著這具屍體，等待天明。
　　無言的沈默維持了好壹陣，蔣白棉閑聊般打破了這種氛圍：
　　“周觀主，妳覺得他是帶著最後壹點理智，跳樓結束作為‘無心者’的人生，還是被江筱月的心靈世界影響，重復了跳樓的行為？”
　　周玥註視著那具蓋著白毛巾的屍體，沒什麽笑意地動了動嘴角：
　　“我希望是前面那個原因。
　　“這樣他就是以人類的身份脫離幻夢的。”
　　蔣白棉默然了好壹會兒，轉而問道：
　　“周觀主，妳是怎麽加入‘蜃龍教’的？”
　　周玥收回了目光，笑了笑道：
　　“我是被‘蜃龍教’收養的孤兒，從小就在教內長大，沒有加入不加入的說法。”
　　“難怪妳這麽遵循‘蜃龍教’的教義，都將它融入日常的言行舉止裏了。”蔣白棉聞言，微微點頭。
　　她身旁盤腿而坐的商見曜依舊在註視著那具屍體，眸光沈靜，不知在想些什麽。
　　周玥自嘲般笑了壹聲，搖了搖頭：
　　“不是的，以前我不是這樣的。”
　　“嗯？”蔣白棉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周玥微微擡起了腦袋，不知是在望著南柯觀的橫梁，還是虛空裏的執歲：
　　“我曾經有個很好的朋友，她也是教派收養的孤兒，我們住在同壹個房間住了好多年。
　　“我們約定，誰要是成了‘引夢人’，甚至‘夢境羽士’，就把對方申請到自己所在的道觀，做壹輩子的好朋友。
　　“後來，有壹天……”
　　說到這裏，周玥停頓了壹下，目光似乎有點放空：
　　“她得了‘無心病’。”
　　蔣白棉張了張嘴，卻找不出合適的話語。
　　周玥轉而又道：
　　“我成年後，喜歡上了壹位同門，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長得又高，人又靦腆，看到我們幾個女孩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太多的話。
　　“他還很善良，有壹次，跟著教派其他人去壹個遭了洪水的荒野流浪者聚居點，救濟那裏的災民，尋找適合帶回來培養的孩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周玥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回到了當初。
　　“後來，後來……”她的表情漸漸茫然，“他們告訴我，那個聚居點爆發了瘟疫，他沒能回來。”
　　默然了幾秒，周玥望向蔣白棉，露出了慣常的笑容：
　　“處處幻夢，何必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