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地

　　夕陽余暉照耀中，“舊調小組”的吉普行駛在那條熟悉的街道上，於“發型”“超市”“燒烤”“足浴”“火鍋”“便民”“二妹”等或斜掛或缺字的招牌間緩慢前進。
　　路上的車輛隨意停放著，滿是雨打風吹的痕跡，嚴重妨礙著交通，但又不至於真的讓吉普無法通行。
　　“還是老樣子啊。”換到後排的商見曜用壹種唏噓的口吻感嘆道。
　　不知為什麽，龍悅紅腦海內自然浮現出了源於舊世界娛樂資料的壹句話：
　　“他點起煙，說起從前……”
　　開車的白晨望著前方道：
　　“天快黑了，今晚到哪裏紮營？”
　　“當然是上次那個地方！”商見曜搶在蔣白棉之前做出回答，“有感情的！”
　　他的小音箱就來自於那裏。
　　誰和這鬼地方有感情啊？蔣白棉無聲咕噥了壹句，點了點頭道：
　　“還是老地方，至少熟悉。”
　　白晨“嗯”了壹聲，把吉普拐向左側，進了那個叫什麽陽什麽苑的小區。
　　他們隨即下車，帶好物品，拐入右側第壹棟樓的壹單元，嫻熟地來到了第六層。
　　打開最深處那個房間的門後，壹股陳腐的氣味鉆入了他們的鼻子。
　　“布置和我們離開的時候沒什麽區別。”商見曜環顧了壹圈，仿佛什麽都沒有聞到。
　　茶幾、電視櫃、骯臟的布制沙發、翠綠色的水杯、圓桌、靠背椅等物品各安其位，幾乎凍結在了時光裏，未再移動過。
　　蔣白棉點了點頭：
　　“看來這邊還沒有遺跡獵人來過。”
　　她隨即下達了命令：
　　“檢查房間，清除隱患。”
　　“舊調小組”四人立刻分成兩隊，壹隊走向廁所，壹隊抵達走廊盡頭，打開了那間兒童臥室的房門。
　　蔣白棉壹眼望去，看見那張床上靜靜躺著壹個人。
　　那人蓋著有金色小星星的藍色被子，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經變成了白骨，只剩下壹叢白色的、雜亂的頭發。
　　商見曜沈默了幾秒道：
　　“我們換個地方吧。”
　　“好。”蔣白棉能理解他的感受。
　　他們眼前這具屍體應該屬於房間原本的主人，那個相冊上叫做囡囡的小女孩。
　　她變成了“無心者”，壹年年長大，壹點點老去，卻始終沒有忘記家在哪裏，每當夜晚燈光亮起，都會回來休息，翻看自己的照片。
　　而等到“斷電”，她又會變成殘忍的“無心者”，外出狩獵。
　　轉眼兩年多過去，“舊調小組”再遇上她時，她已經變成了屍體。
　　簡單給龍悅紅、白晨交代過情況，蔣白棉領著組員們轉移到了八樓相同位置的房間。
　　那裏同樣是他們待過的地方。
　　“沒想到她已經死了……”安頓下來後，龍悅紅油然感慨了壹句。
　　“很正常。”白晨寬慰他道，“壹般的‘無心者’，能活到四十歲的都不是太多，他們是因為之前有小沖庇護，才能延續到前些年。”
　　而上次那件事情後，小沖被杜衡驚走，“盤古生物”接管了部分區域，不少遺跡獵人往來，此地的“環境”被徹底改變了。
　　這讓蔣白棉隱隱有種自己等人成為了反派的微妙感覺。
　　商見曜坐在有護欄的落地窗旁，望著外面，嘆了口氣道：
　　“要是沒有‘無心病’就好了。”
　　“這就是我們小組的使命。”蔣白棉以開玩笑的方式回了壹句，努力調節隊伍內部的氣氛。
　　龍悅紅隨之望向窗外，“咦”了壹聲：
　　“天已經黑了，怎麽還沒亮燈……”
　　他話未說完，自己就閉上了嘴巴。
　　沼澤1號廢墟之所以能在晚上來電，再現當初那座城市的璀璨夜景，是因為附近的水電站還有“維護”，還在工作，是因為小沖在“城市智網控制中心”的地底機房附近打遊戲，時不時給整座城市通個電。
　　如今，沒有了小沖，也沒有了那些具備壹定智商的高等“無心者”。
　　白晨也來到落地窗邊，眺望起外面的景象。
　　她眼尖地發現：
　　“那邊有燈光。”
　　在鋼筋混凝土鑄成的森林邊緣，有壹團團或偏黃或純白的燈光閃耀。
　　它們絕對數量不多，可在夕陽已落的夜晚顯得相當醒目。
　　蔣白棉吐了口氣道：
　　“那裏應該是公司某支駐軍待的地方。
　　“他們肯定去過‘城市智網控制中心’，讓這座廢墟始終有電。”
　　也是啊，有電和沒電完全是兩個概念，對駐守對生活來說，都是這樣……龍悅紅恍然大悟。
　　這時，商見曜興奮起身，沖到餐廳區域，啪地壹聲按下了開關。
　　凈白的燈光隨之亮起。
　　“果然有電！”商見曜相當高興。
　　蔣白棉上轉了壹下眼眸：
　　“關掉吧，這在夜裏太顯眼了。”
　　等商見曜熄滅了燈光，蔣白棉環顧了壹圈道：
　　“今晚的安排是：先吃飯，然後休整壹個小時，接著徒步去附近街區尋找書店等地方，確定這裏是不是大江市。”
　　“今晚就要搜尋文字資料？”龍悅紅詫異脫口。
　　這上吊也要喘口氣啊。
　　蔣白棉笑了笑：
　　“我們之後應該都是晚上行動，白天休息，要不然很容易和公司探索這個遺跡的隊伍碰上，而且還得時刻擔心頭頂有無人機飛過。
　　“妳應該不希望這樣吧？”
　　“嗯。”龍悅紅沒有掩飾地點了下頭。
　　他依舊希望商見曜的發現是壹場誤會，自己等人還是“盤古生物”忠誠的員工。
　　白晨開口說道：
　　“晚上行動的話，最好提前規劃好路線。”
　　“是啊是啊，要不然大白很容易迷路。”商見曜表示贊同。
　　蔣白棉磨了磨牙齒道：
　　“我們往那個被炸掉的秘密實驗室方向去，途中繞過‘城市智網控制中心’，不接近那裏。”
　　被炸掉的秘密實驗室經過“盤古生物”這幾年的發掘，早就沒什麽價值，而“城市智網控制中心”關系重大，大概率有公司的隊伍看守。
　　“好。”龍悅紅等人沒有反對。
　　……
　　晚上八點整，“舊調小組”按照計劃開始行動。
　　為了減少動靜，他們沒有開車，但白晨和龍悅紅分別穿戴上了軍用外骨骼裝置和“黑沼鐵蛇”仿生智能盔甲，真遇到事情，他們拖著蔣白棉和商見曜，全力奔跑起來，不會比吉普慢，並且更加靈活。
　　商見曜端著“狂戰士”突擊步槍，依靠高空黯淡星辰的輝芒，小心翼翼地沿街邊往前方行走著，蔣白棉壹時不知該贊他不疏忽大意，足夠謹慎，始終按戰術手冊做事，還是嘲諷他多此壹舉，喜愛演戲。
　　——以“舊調小組”目前的感應能力和偵測水平，真沒必要這樣亦步亦趨。
　　繞過“城市智網控制中心”，“舊調小組”來到了位於它後方，通往那座秘密實驗室的壹條街道。
　　就在這時，商見曜側過身體，對著壹個方向喊道：
　　“停下！”
　　他聲音回蕩間，壹道人影從街邊窗口跳了下來。
　　這是壹名男性“無心者”，頭發雜亂，眼睛渾濁，身體佝僂，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
　　他原本想撲向“舊調小組”，完成狩獵，此時卻停在那裏，壹動不動。
　　商見曜走了過去，客客氣氣地開口詢問：
　　“妳知道這是哪座城市嗎？”
　　那“無心者”發出了低吼的聲音，滿是血絲的眼睛既警惕，又痛恨。
　　商見曜毫不氣餒：
　　“妳說：‘這裏是大江市。’”
　　那“無心者”嘴巴翕動，喉嚨裏發出了艱澀的、怪異的聲音：
　　“這裏是大江市。”
　　“果然是大江市！”商見曜啪地拍了下“狂戰士”突擊步槍的側面。
　　這算另類的屈打成招？龍悅紅嘀咕了起來。
　　商見曜隨即揮了揮手，對那名“無心者”道：
　　“妳可以走了。”
　　於是，那名“無心者”乖乖地走了。
　　下壹秒，商見曜望向蔣白棉，壹臉好奇地問道：
　　“妳竟然沒說我。”
　　蔣白棉翻了個白眼：
　　“妳剛才的舉動讓我想到了壹件事情。”
　　“什麽事情？”商見曜追問道。
　　蔣白棉“嗯”了壹聲：
　　“妳們還記得當初我們在這裏遭遇的詭異事情嗎？
　　“燈亮之後，所有‘無心者’都似乎變回了正常人，做著自己的事情，不再襲擊人類。”
　　“記得。”白晨和龍悅紅點了點頭。
　　對此，他們印象極為深刻。
　　蔣白棉吐了口氣道：
　　“當時我覺得這不可思議，現在想想，感覺可能是‘思維植入’帶來的效果。
　　“而這大概率是小沖幹的。”
　　小沖給這座城市廢墟的每壹個“無心者”都植入了不同的思維，讓他們在燈亮以後，按照相應的思維做事？龍悅紅越想越覺得組長的猜測接近事實。
　　商見曜啪地又拍了下“狂戰士”突擊步槍的側面：
　　“小沖果然是‘莊生’領域的！”
　　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這很恐怖好不好？龍悅紅邊腹誹邊戒備著四周。
　　目光移動間，他突然看見街邊壹塊匾額上的文字被脫離烏雲的星光照亮：
　　“大江市……”
　　龍悅紅又驚又喜，指著那塊匾額道：
　　“組長，那裏有標地名！”
　　這裏真的是大江市！
　　話音剛落，他看清楚了匾額全部的內容：
　　“大江市英才初中”
　　這……龍悅紅的瞳孔瞬間擴大，整個人仿佛被雷給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