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2章器具之用,公私之分
詭三國 by 馬月猴年
2020-12-26 18:44
黃昏時分,整整審問了壹天的韋端,最終只是回家中稍微瞇了那麽壹小會兒,便重新趕回了參律院,還未翻看整理那些鬧事暴動之人的供詞,就見到有幾個屬下正湊在壹處議論紛紛,便問道:“何事發生?
“ ”啊?
這個……回參律,聽聞已獲主謀之人……“ ”什麽?
“韋端不由得瞪大眼珠,驚問道,”何時之事?
又如何捕得之?
“他壹直以為他這裏應該可以算得上是最快了,沒想到還是有人跑在了他前面。
難道說阮瑀不是主事之人?
可是證詞之中,依舊有不少人指向了阮瑀。
“聽聞乃城外張校尉帶人攔截,正遇賊子潛逃……” “可有招供?
“韋端又追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眾人也都搖頭表示不知。
驃騎將軍府衙之內的人事情況本就相對來說比較封鎖,即便有壹些什麽消息傳出,大部分都是壹些比較大概的事情輪廓,具體情況自然也不是他們這些小吏能夠打聽到的。
韋端沈默了片刻,雖然心中難免好奇,也有些憤恨,畢竟若是說起來,自家孩子的手臂就是折在了這個主謀身上,不管是阮瑀還是這個被張繡抓住的主事之人,都是罪該萬死!
“此事不要多議!
速速整理證詞為上!
此乃主公交待要務,切切不可疏忽!
“ 屬下們聞言連連點頭,然後開始分散開來,對於昨日壹天的證詞進行整理和歸納,甚至有必要的話,還需要再次將人犯帶來詢問盤查壹些模糊的表述,事項也是非常繁多。
韋端坐了下來,翻看著壹些已經整理好的供詞,然後發現其中多有矛盾之處,心中知曉多數也是屈打之下,然後犯人為了免除皮肉之苦,便是審訊者說什麽便應什麽,導致有些出入。
最大的問題就是阮瑀。
有人供出阮瑀當時是首倡之人,是阮瑀帶著人燒砸了醉仙樓,但是也有人說其實並不是阮瑀y壹開始就要去醉仙樓的,而是其他人引帶著阮瑀去的…… 這兩種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阮瑀這個人,韋端多少也有些聽聞。
因為阮瑀是陳留人的關系,所以當年蔡邕還在雒陽之時,曾經跟著蔡邕學習過壹段時間,也得到了蔡邕的不少稱贊,說其文章精煉,頗有大家之風,然後樂理也是精通,甚至還有些琴章創作,聞名壹時。
說起來,這個阮瑀,跟驃騎將軍是同門啊…… 那麽手頭上的這兩份證詞,到底是要用那壹份比較好呢?
人越是落魄失勢,越能感受到權勢加身的種種好處。
韋端壹度被閑置,品嘗到了最為清冷的苦楚,自然對於當下好不容易獲取的權柄很是在意,可問題是,韋端不清楚斐潛究竟是怎樣想的…… 對於韋端來說,斐潛就像是壹個深淵,雖然誰都可以看得見,但是要丈量出深淵底部有什麽,要看清楚其中潛藏著壹些什麽,卻雲山霧罩,迷霧重重。
問麽?
不能問。
因為問了就代表自己的能力不足,需要依靠斐潛的指點才能走下壹步,而即便是韋端自己,也不喜歡那種說壹句動壹下,點壹下走壹步的下屬,更何況原本就不算是獲得了多少的寵愛的韋端自己?
說起得到驃騎的寵愛,必然就是那個黑胖矮矬子龐統了。
可惜自己之前…… 哎,韋端長嘆壹聲,真切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壹失足成千古恨。
他現在就像是沒有持證就上崗的技師,想要好好舔壹舔斐潛,都不知道應該怎麽下嘴。
要不將兩份不同的供詞都上交?
韋端也立刻否決了這樣的想法,因為這代表著不負責。
屬下是要來做什麽的?
官職給了自己,斐潛是要自己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制造問題的,沒看已經有種劼在壹旁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替換了麽?
自己這樣做,豈不是給驃騎壹個最好的理由來替換掉自己?
所以只能是選壹個,可是究竟要選哪壹個?
是咬死阮瑀就是主謀?
還是說表示阮瑀只是被這些人推出來的門面,其實跟他沒多少直接關系?
頭痛,韋端的眉頭深深皺起,因為這或許是壹個將決定他後續官宦生涯的決定。
……(*T_T*)…… 相比較而言,暫時沒有什麽官職,只是參律院的壹個小吏的郭圖和逢紀,就比較輕松壹些了。
天塌下來,自然有個頭大的去頂著,當然,現在的郭圖和逢紀並不是屬於個頭大的壹類,因為他們已經萎縮了許多。
他們需要陽光雨露,需要再壹次的得到機會,而壹同失去了恩澤的兩個人,也就失去了相互競爭的必要條件,所以兩個人的關系無形當中就大大緩和起來,甚至可以坐下來壹同喝喝小酒。
男人麽,十幾二十歲,喝酒的時候多數都吹牛皮,撩或是聊女人,但是到了年齡之後,雖然色心依舊有,但已經不是絕對的需求了,更多的還是需要權柄。
由奢入儉的郭圖和逢紀,自然更是如此,三句兩句就又繞回了這個方面。
“驃騎如此……”逢紀滋溜了壹口小酒,然後扔了壹塊腌菜在嘴中,“也不怕……” “怕什麽?
“郭圖拿起筷子,在腌菜之中略微猶豫了壹下,最終還是失去了興趣,又將筷子放下,”若是怕了,還是驃騎麽?
“ ”這倒也是……“逢紀瞄了郭圖壹眼,心中暗自發笑。
吃不慣這麽差的菜肴罷?
於是乎逢紀又特意夾了壹筷子扔在嘴裏,咯嘣咯嘣的咬得作響,然後忽然臉色微微變了變。
這壹塊太鹹,齁到了。
郭圖正在搖頭感嘆,沒註意到逢紀的變化。
到了關中多少也有些時間了,向來習慣於揣測人心的郭圖,也不由得表示,斐潛和袁紹,兩個人的行為模式完全不同。
如果是袁紹,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應該會怎麽做?
嗯,袁紹應該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因為袁紹根本不會打破舊有的規則,甚至在下達壹些命令之前,袁紹還要猶豫再三,權衡利弊,然後等到所有人都對於這個事情失去了興趣之後,或許袁紹才會下命令去修正壹些事情,根本不像是斐潛,大刀闊斧披荊斬棘壹般。
既然是披荊斬棘,自然少不了被掛到壹些血肉。
袁紹啊…… 郭圖忽然有些心悸起來,因為他發現他竟然想不太起來袁紹究竟是什麽樣子了?
按照道理來說,郭圖他幾乎天天都陪在袁紹身邊,每壹天壹擡頭就能看見袁紹的面貌,甚至能從袁紹動壹動眉毛,撇壹撇嘴角的細微行為當中,察覺出袁紹的心態變化,可是原來應該是這麽熟悉的壹個人,壹位舊主公,自己怎麽模糊了袁紹的容顏了?
郭圖不由得咳嗽了壹聲,然後掩飾了壹下眼中的神態變化。
逝者已以,還是要看當下。
和韋端不同,韋端是不知道怎麽下嘴的無證技師,而郭圖則是已經在鄴城進修畢業,幾近大圓滿狀態的高級技師,對於要怎麽舔,自然是頗有心得。
“此次,怕是人頭滾滾……”郭圖笑了笑,“此等愚鈍之輩,竟以為可以假民意,要挾驃騎,卻不知民意此物,最為反復無常……” 逢紀也是點頭,然後說道:“若是某所料不差,明日驃騎便會安撫城中百姓,彰顯恩德……如此壹來,此等之輩便算是死了壹半了……” “剩下壹半,便要看這些涉事家族了……”郭圖緩緩的說道,“若是懂得做的,多少還能活壹些,若是不稍事務者,呵呵……” 逢紀略微沈默了壹下,然後搖頭嘆息道:“若是妳我可以直面驃騎,得進壹言,也就不枉費日間那般勞累……” 郭圖也忍不住,跟著嘆息了壹聲。
作為技師的悲哀,就是奮力的舔了,可惜還隔了兩三層,主人沒看到沒感覺到啊…… 論起士族之間的各種手段,在競爭更加激烈,擁擠踩踏現象更明顯的山東,自然是更加豐富多彩壹些。
在郭圖的意識當中,上位者最為忌諱的,就是其統治權被侵犯。
平日裏面嘻嘻哈哈,甚至主動禮節下士,給名士鋪席子穿鞋子都沒有什麽問題,就連當初袁紹還是個太守的時候,也沒少幹這樣的事,可是如果說涉及到了袁紹自身的根本統治權,那麽必然就會收到袁紹最強力的反擊。
就像是當時田豐要提議迎帝,郭圖就知道絆倒田豐的機會來了。
這壹次長安學子以舞弊為由鬧事,在郭圖看來,其實並不是舞弊不舞弊的問題,畢竟都是出來混的,真要舞弊,驃騎會用那麽拙劣粗淺的手段麽?
所以,其實更多的還是這些學子不甘心失去了被“禮賢下士”的資格,不適應從被人求,到求人的壹個轉變。
這些傻子,太年輕了啊…… 郭圖微微搖頭。
要是在山東,根本就沒人會理會這些,倒不是說這些人會支持察舉或是考舉,而是以舞弊為由根本就鬧不起來,替考?
這不是常有的事麽?
拿幾個錢就能買到人來替,不都是這麽做的?
有什麽好說好鬧的?
要不然養門客幹什麽?
當然壹開始的時候,也有人看不慣,但是後來做的人多了,反倒是習以為常起來,就像是給自家主子的孩子找兩個三個的伴讀,平日裏面臟活累活都讓伴讀來幹,不是很正常麽?
所以見到了驃騎將軍斐潛選的這壹條荊棘路啊…… “嘖嘖……”郭圖飲了壹杯,不知道是在感慨,還是在品味。
想當年,自己似乎也壹度豪情滿懷,到了現在人到中年,似乎只剩下了壹身跪舔的本事,其余的理想,似乎就和袁紹的面容相貌壹般,已經淡化,甚至想不起來了。
“郭兄,”逢紀說道,似乎也有些期盼,有些忐忑,“不知驃騎能不能看到……” 郭圖輕輕拍了拍桌案,“妳我便是此具……” 逢紀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端起酒杯,壹飲而盡。
是啊,現在不就是如此麽,不過是驃騎之下的壹個器具,驃騎願意用,自然就會用,不願意,也就不用,器具能自主做決定麽?
就像是同樣壹個罐子,或許可以用來裝酒,也可用來裝水,甚至還也可以被用去裝屎尿…… ……(/_\)(╯︵╰)…… 大漢驃騎將軍府。
政事堂之中。
斐潛現在就聞著富含著屎尿等等復雜氣味,見到了阮瑀。
監獄之內,即便是有窗戶,有通風,可是依舊壹股陰寒之氣散不去,阮瑀只不過在牢中待了壹天壹夜,就似乎已經被這樣的氣味浸染,渾身上下狼狽不堪,似乎都能因隱隱約約看到在其身上發散出來的墨綠色的線條。
“來人!
帶阮兄且去梳洗壹番!
“斐潛微微皺眉,叫來了仆從,帶著阮瑀先下去梳洗。
怎麽說阮瑀也是蔡邕的壹個徒弟,斐潛多少也是要見壹見的。
壹入江湖深如海。
有人,就有江湖。
當然也可以說,壹入豪門,深似海,或者說壹入朝堂詭如獄都行。
因為其實說的都是同壹件事情。
利益。
可是斐潛想不明白阮瑀為什麽要蹚這壹次的渾水,還將自己全身上下弄得壹身屎尿汙濁?
阮瑀為的又是什麽?
利益點又在哪裏?
斐潛不明白,阮瑀則是更不明白,在見到了斐潛之後,依舊是還有些呆呆木木的樣子,似乎還沒有從混亂當中完全清醒過來。
斐潛忍不住偷偷吸了吸鼻子,然後覺得確實沒有什麽異味了,便說道:“若說起來,某還當稱阮兄壹句“師兄”……” 阮瑀楞了壹下,然後拱手說道:“這個……不敢當……” 壹旁陪坐的龐統直接翻起了白眼。
斐潛忍不住呵呵笑了兩聲,越發的覺得阮瑀若真是這樣的性格,做不了什麽太大的事情,但是也並不能完全確定,畢竟還有司馬懿先美,嗯,先癡於前,誰知道阮瑀是不是裝出當下這樣的?
“聞昔日師傅授阮兄以《詩》?
“斐潛想找到壹個突破口。
阮瑀點了點頭,”正是。
“然後就閉上了嘴。
斐潛挑了挑眉毛,沒說話。
阮瑀沈默以對。
斐潛看了壹眼龐統。
龐統又看了壹眼阮瑀。
阮瑀依舊惜字如金。
“這個……”斐潛忽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微微沈吟片刻,問道,“某有壹問,不知“韡韡”二字,何解?
“ 阮瑀點了點頭,很快的就說道:““韡”者,韋華也,以光明盛大之貌也,《詩·小雅·常棣》有雲,“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嗯?
驃騎莫非說某有違常棣之理,背離兄弟之情?
“ 斐潛笑道:“難道不是麽?
“ 阮瑀搖頭,”非也。
個人情誼為私,為民請命為公,豈有因私而廢公者?
故而不為背也。
“ ”啊哈!
“旁邊的龐統是在有些忍不住,正坐了身姿張嘴準備駁斥壹番,卻被斐潛所制止,只能又是重新坐回去,微微哼了壹聲。
“如此……”斐潛想了想,笑著說道,“請阮兄隨某來……” 出了政事堂,斐潛帶著阮瑀向前,在廣場換乘戰馬,然後來到了城南大獄。
長安城中,有兩個監獄,壹個小壹點,北獄,壹個大壹些,南獄。
當下南獄之中自然大多數都是關押著當日抓捕回來的那些人,斐潛站在監獄入口,並沒有進入,而是令人帶著阮瑀到裏面走壹圈。
阮瑀不明白,但是也沒有什麽異議,跟著護衛就進了大獄。
監獄之中,那些關押著的犯人,都和沒有沐浴修整過的阮瑀沒什麽差別,甚至還要更加糟糕,壹些受刑的還是血肉模糊,整個監獄之中臭氣熏天。
阮瑀也不由得皺了皺眉,以為斐潛是要讓他知道在外,和在監獄之中的對比,但是阮瑀卻絲毫沒有在意,只要心安處,便是彩雲間。
“是……這是……” “啊啊啊,這是阮兄來了!
“ ”阮公子!
這裏!
阮公子!
“ ”啊嗚……“ 監獄之中,渾身幹凈,穿著錦袍的阮瑀就像是帶著監獄之中少有的陽光,從天上緩緩而落壹般。
頓時引起了監獄之中的壹陣騷動,無數或是汙濁,或是枯瘦,或是染血的手臂從木欄之中伸了出來,在空中胡亂的抓著,就像是要將這壹縷陽光全數抓到自己手中壹樣。
“阮公子,妳是來救我的麽?
“ ”阮兄,快看這裏!
這裏!
快救我出去!
“ ”阮兄,我是……“ ”阮公子……“ 阮瑀身邊的獄卒呵斥著,毫不客氣的拿著短棒敲打著,將但凡是要拉扯到阮瑀身上的手臂全數敲打得縮回去。
當哀求變成了哀嚎之後,沒得到滿足的希望就淪落成為了怨恨。
“叛徒!
“壹個聲音有些突兀的響了起來,”他是叛徒!
他背叛了我們!
“ ”……“阮瑀愕然。
原本在木欄之中激動的揮動著的手慢慢的停了下來,然後露出壹只只或是紅,或是黑,或是白的眼珠子來,然後死死的盯在了阮瑀身上,“叛徒,妳是叛徒……” “這個畜生!
定然是背叛了吾等,方得如此逍遙!
“ ”阮瑀,怪某錯信了汝……竟然錯信了汝啊……阮瑀,賣友求榮,卑鄙無恥!
當天誅之!
“ ”阮瑀!
汝不得好死!
“ ”惡賊!
恨不得挫骨揚灰之!
“ ”he~tui!
“ 壹股似乎還帶了壹些血絲的濃痰噴吐出來,正好落在了阮瑀的衣袍上,似乎將原本絢麗的光華汙濁了壹分。
“呸!
“ ”噗!
“ 無數腥臭的,粘稠的液體,或是半固體,從或是黃板牙或是黑蛀牙之間噴出,然後亂紛紛的落在了阮瑀面前身後,臉上身上,也似乎落在了阮瑀的心中,他瞪大眼,茫然的看著眼前的這壹切,看著這些上壹刻還在親切的叫著”阮兄阮公子“,然後下壹刻就充滿了仇恨喊著”惡賊畜生“,似乎要生吃他的肉壹般這些人……